“那么便不去了。”玄凌自知理亏，摸一摸鼻尖，并不回答这个问题。然而想到临别在即，他只好不顾濯缨微弱的反抗，轻轻的吻在她温热的脸颊，道：“朕走了。”

濯缨垂着眼睫，没有回答。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等朕回来。”

半晌，玄凌才听见一句轻轻的“嗯”。

他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他转身离去。他没有回头。

许久许久，等到温热的锦被里逐渐失去了她所熟悉的气息和温度，她才蒙在被子里，淡淡、淡淡地，叹了一口气。

2

天气渐渐炎热，人心也逐渐浮躁起来。慕容氏一家已经荣极，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外如是。晳华夫人仍然生着濯缨的气，耳闻她近日心气不顺，连日来频频召集六宫妃妾前往宓秀宫共听事宜，然而这样大的场面，除却病殃殃的端妃和恬贵人有宠的无宠的都叫了，却迟迟漏了她。大约还是生着闷气，不大想搭理她罢。

午后才哄睡了年年，实在清闲，天气燥热又实在静不下心来临书贴，濯缨只好支颐侧卧，阖眼思索着杂事。

忽地，小茴脚步轻快地进来换茶水，笑道：“娘娘知道么？可是新奇呢，奴婢方才听闻皙华夫人今日生了好大的气，在罚甄婉仪跪呢！”1

濯缨微微一怔，豁然睁开双眼。她坐直身子，诧异道：“所谓何事？”

小茴性子活泼，却也没什么坏心眼儿，平日里素爱听些八卦，可以说她是这虹梁殿里消息最灵通之人了。

她换好了茶水，闻言乖巧的立在桌旁答道：“听闻六宫的娘娘们都早早的赶去了宓秀宫，唯有甄婉仪迟迟才来，说是腹痛。华妃娘娘才不信呢！罚她在太阳底下跪着。”小茴知晓濯缨素来不喜甄嬛，因而此刻竟也有些义愤填膺了，道：“奴婢看别是装的吧！”

濯缨想起甄嬛前世那个在炎炎夏日失去的第一个孩子，心中悚然一惊。莫非真这么巧吗？

她站起身来，眉头越蹙越深，不自觉地紧扣住右腕上的鸿雁纹金臂钏。

罢了。她蓦然松开手中的臂钏。

“南星——”濯缨扬声，一边朝外走去，“速去给我备撵来，去宓秀宫，要快！”

终究还是迟了一步。1

一行人紧赶慢赶地终究到了宓秀宫的仪门外，几个抬轿的小内监累的气喘吁吁。濯缨才下了撵轿，捏着锦帕拭一拭额上细密的汗珠才要踏进内宫，便听得里面一叠声慌乱的叫喊道：“传太医！快传太医甄婉仪晕倒了！”

顾不得许多，濯缨变了脸色，捏紧帕子三步并作两步的往里走，顺道斥退了几个妄图阻拦她进入宓秀宫的熟悉宫人：“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做这些置气的事？娘娘行事怎么也不知道劝一劝？！”

宫人们自然也是百口莫辩，几个机灵点的一道跟着濯缨身旁小跑着往内宫走，几乎快哭了，道：“奴才们也不知道啊！娘娘正在气头上，谁敢触她的霉头？咱们又不是神仙，哪里能猜到甄婉仪有孕了呢？”

入目间是一众慌乱的宫妃，皙华夫人被簇拥在其中有些六神无主，丽贵嫔素来是指望不上的，还是曹婕妤冷静些，捂着胸口喊人去请太医的请太医，挪偏殿的挪偏殿。

而甄嬛，那个在濯缨眼中向来厉害的女子，此刻晕倒在一片小小的血泊里，鬓发散乱，脸色苍白毫无生气，虚弱不堪。

敬妃想去扶她，然而缣丝繁叶的衣摆沾染了血色。

濯缨前脚才站定，后脚便听见身后一句“皇上驾到——”

一时之间众人皆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然而一齐望去，却见明黄色的华盖庇驻在仪门外，如一片灿烈的黄色云海。

那穿着明黄色云纹九龙华袍疾步而来的人，不是玄凌又是谁呢？

然而此刻，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他望见了倒在血泊里的纤弱女子，他把殷切看向他的濯缨忘记了，他把迭声唤着“皇上”的众妃忘记了，他把这已是乾元十四年正是纯元皇后逝去的第七年忘记了。

他颤抖着双臂，在众人的跪拜声中，带着从未有过的悲恸神情将地上的甄嬛紧紧的抱进了怀里，他抱的那样那样紧，好像一辈子都不要同她分开。他紧紧闭着双眼，跪坐在地上，低低的喊了声：“菀菀，不要离开朕！”

濯缨怔怔的站在原地，她腕上鸿雁纹金臂钏不知何时坏掉了，碎成两半，跟着玄凌真切晶莹的泪珠一道滚落到地上。一同碎掉了，也许还有她心里某个角落里曾珍而重之藏着的东西。

她想，没有奢望了。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