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中天，早该静默阖眸的人却还未歇息。菱花纹的窗外漆黑的夜色如浓墨一样深沉，几粒星子黏在穹顶的幕布上，像是江海里的沙砾。然而沙砾并没有光，星与沙，相似又不同之处大约是一个太遥远，而一个太微小。

初一、十五本该是属于皇后的正妻之夜，然而玄凌在对待濯缨时已然昏聩许久。他记得这是泠妃出月子之日，却忘了也是他该陪伴皇后的时候。

玄凌是世上最有情之人，也是世上最无情之人。

长久以来，他与她都默契不曾提起曾经所生的龃龉，然而嫌隙已产生了，又岂是视而不见粉饰太平所能痊愈的？那划开的口子只会一日比一日深刻，直至某一日溃烂，到了要剔骨剜肉的地步，两败俱伤。

今夜月色并不美，可是玄凌愿意陪着她痴痴望着并无乐趣的天空。濯缨靠在他怀里，能听见他胸膛下沉稳跳动的心脏，能感受到他温柔的手指轻轻抚摸她的脸颊。他的怀抱是那样的温暖，让她想永远沉溺在这一刻。她的心里有许多的疑惑想要问一问他，可是命运总是这样的爱开玩笑。她的话已到嘴边了，年轻的内监却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跪伏在地上喜气洋洋通报道：“玉照宫空翠堂的徐才人方才不慎崴了脚，太医查验出已有了三个月的身孕了。”

玄凌闻言很是诧异惊愣，然而神情总归是喜悦的。

三个月？濯缨觑着他的神色，心里却冷冷的笑了起来。罢了，总归是她自己矫情了。濯缨轻轻挣开玄凌握住她的手，缓缓俯下身子，同满宫的人一齐道：“恭贺陛下。”

说是恭喜，然而她的神情淡淡的，瞧不出高兴，也瞧不出不高兴。这样一来，玄凌反而尴尬。他踌躇的在原地踱了几步，想要再去拉她的手，却尤恐再惹恼了她。他犹豫了半晌，只好半蹲在地上认真的瞧着她白皙的额头，轻轻攥住她的臂帛，道：“朕不是有意的……”他顿了顿，方觉得这话实在不适合由一个帝王说出，又道，“朕没想到，只是那一次而已……”平常在朝堂上能换着花样把大臣骂个百遍也不带重样的人此刻却像个锯了嘴的葫芦一样笨嘴拙舌。大约也是察觉到自己的失态，玄凌试探着轻轻握住她的小臂，前所未有的认真，轻声道：“朕向你保证，不论如何，没有人能越过我们狡童去。”

狡童，是二皇子予溯的小名。

濯缨缄默半晌，抬首时却笑意清淡，道：“陛下何必向臣妾解释这些呢？徐才人若能为陛下诞育皇嗣，是她的福气，更是大周的福气。”

她这话却叫玄凌的解释好似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看似软绵绵的毫无反抗之意，可已平白叫人肚子里憋着一股气了。玄凌是尊贵的天子，万乘之尊，多年来没叫人这样噎过了。泠妃的话漂亮的叫人挑不出错来，却叫玄凌心里闷闷的，不知该作何感想。徐才人有孕之事，并不叫他十分高兴，反而平添了烦恼，让他头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