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余庆年摸了摸鼻尖，笑容腼腆，“那时臣还未入朝，随侍陛下身侧。事及军国机密，不敢与娘娘谈及，连爹爹阿娘都不晓得呢。”

说来那年玄凌骤然回宫，实属异常，怎么会恰好赶上甄氏小产？濯缨蹙眉思索，赤金的螭纹臂钏磕在梨花木的桌案上，发出细微声响。

余庆年觑着妹妹神色，踟蹰间，自怀中取出一张微有磨损的绢布手帕来递给濯缨，他低声道：“并非是我有意瞒你。如今你诞下予溯，保不齐将来……”顿一顿，他扶住妹妹圆润肩头，叹道：“兄长，他人还活着，如今正在赫赫摩格的内廷之中。”

前世已猜到的事，今生知道了也并未什么意外。濯缨将那绢布翻看一番，四周未有图纹，而用小篆书就绣成，多为帝京人口相传的俚语，异族之人不可识破。世上同时精通刺绣与篆书两样的，恐怕只有少年离家的余定年。1

濯缨神情冷静：“那么，二哥同陛下匆忙从沧州赶回，也是为此？”

“是。”余庆年颔首，赞叹道：“鱼腹传书，兄长果然聪颖，然而此事风险极大，稍有不慎，我们兄妹三人恐怕今生难再重逢。”二哥并不知晓那日玄凌之后回宫发生了什么，他笑着调侃：“都说帝王无情，可我瞧着，陛下对你的心意旁人是比不上的。妹妹如今是众矢之的，国母仍在，你独在宫中，务必保全自己。二哥与大哥势必为你和母亲挣一份上上荣耀……”

鱼传尺素，已是遥远的乾元十四年。两年间，余定年逐渐与周朝取得联系，为博取摩格信任，他娶了周朝茂成宗姬——和亲的金山公主之幼女，赫赫内廷最尊贵的恩和公主。赫赫为蛮夷异族，行收继婚制，英格大汗亡故，摩格承其位，续娶金山公主为妃。妃生一女，称为恩和。恩和在汉话里乃是太平之意，这位金山公主，大约也是个颇有意气之人。

二哥静默片刻，方淡淡道，半年前恩和公主已为长兄生下一子，名唤勅荣。

濯缨心中微沉，她深深呼出一口气，道：“此事暂且不必让爹爹阿娘知晓。”

“臣明白。”余庆年亦抚掌叹息，他想起什么，复笑道，“臣与苏仪的婚事定在了来年五月初九，届时娘娘可要向陛下讨个恩典来吃喜酒？”

苏仪，乃是东郊苏猎户家的女儿，乡野女子，目不识丁。其父早年曾有恩于濯缨父母，他膝下只有这一女，生而目眇1。苏猎户病故前犹恐女儿无人托付，夏氏便做主，为二哥与苏仪定下婚约。苏仪据母亲所说乃是个性格温柔敦厚的女子，与二哥实是良配，何况二哥也很喜欢她呢。

濯缨眉眼弯弯，笑着应好。

然而余庆年却有另一番考量。但凡为君者，其实最喜爱的不是忠直之臣，更不是奸佞之臣，而是孤臣。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朝臣之间相互勾结，成朋党之势，互相攻伐，党同伐异，便己肥家。官员之中，酒囊饭袋、宵小鼠辈之徒大有人在。结党营私、卖官鬻爵，蔚然成风。玄凌虽为君王，然而稚龄践祚，早年在政事上多受朝臣掣肘，此中情形由宫闱妃妾的家世中便可窥见一斑。前朝后宫，想来息息相关。余庆年若娶世家女，恐深受其牵连，譬如前世甄氏之祸。他若做了孤臣，便是玄凌手中的一把利刃，虽有遍地结仇的风险，却能叫他更为信任倚重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