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文小说网 > 东行志 > 第十三回琉璃万滴成半盏,高姓名门狗食人。

第十三回琉璃万滴成半盏,高姓名门狗食人。

天空白的亮眼,阳光毒辣的炙烤着大地。

时临正午,肮脏的小街被阳光晃得一片灰白,在街道两侧,充斥着低矮的茅屋和细密的小巷。原本不宽的街道上尽是胡乱堆砌的杂物和垃圾,细细一嗅,可以清楚得闻到空气中那种烟草,粪臭和柴火混合在一起的气味。

人们步履匆匆的在街上穿梭往来,每张面孔上都笼罩着一层死气沉沉,全然没有一丝鲜活的氛围。

金蝉子手握九环锡杖在街上款步而行,自从进入这个小镇之后,在他的心头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这不仅仅是因为这里压抑的环境,更是因为他在这些人的眼中,看到了的是一种可悲的麻木不仁。

人们看到他的时候,眼神中总是会划过一丝胆寒的神情。无声中,这一途走来,在金蝉子的身前,始终被避开一道宽有半丈的空地。

在他身边,小柱子背枕着双手,亦步亦趋的跟着金蝉子,在他的目光中,始终都怀着一种戏谑。

一个时辰前,金蝉子提出要前往镇中看看。他想要知道,这到底是怎样的一群人,竟将他心中神圣的大乘佛法用以愚民和敛财,在灵山修行的这百年里,他从未听说过西天佛国以任何形式向人间索要贡品,哪怕是有很多机会。

自进入普什卡小镇以来,这里的荒芜和破败尽收于金蝉子的眼底,而随着向城镇中心越走越近,空气中蕴含的烟火味也随之愈来愈浓。金蝉子不禁皱了皱眉,他看到在城镇的各处,几乎没有任何植物,入目的皆是荒芜破败。在他身旁的小柱子似乎看懂了他的心思,他嗤了一声说道:“这里向来都很少生长草木的,哪怕是长了,也会被砍伐了去。”

“那些草木被伐之后,用以何种用途?”金蝉子不解道。

小柱子没有回答他,当他转过一道狭窄的小巷之后,他将手遥遥一指说道:“玄奘大师自己看吧。”

金蝉子转过墙来,登时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惊。

这是一大片平旷的洼地,洼地足有百丈见方,在洼地之中,林立着数百座烟云滚滚的砖窑,这些砖窑有大有小,通红的炉膛如繁星般明灭闪烁,在洼地的一侧,立着一座油布撘成的工棚,侧耳细听,不难听出工棚中细密嘈杂的捶打声。但是,最令金蝉子注目的,是在工地中央,立着的那座巨大琉璃雕塑。

那座雕塑高有三丈,占地五尺见方,整体造型呈八面分布,其上雕刻着华丽纷繁的梵文和佛像,而从中隐约可见的火门不难看出,这是一座巨大的长明灯,而这座长明灯尚未完工,只完成不到六成。

“这就是琉璃盏。”小柱子说道:“此物是那些狗官和恶僧督造的,现在全镇的人都在这工地上忙活着,搞得我们这里连生活都很难继续下去了。”

金蝉子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他举步向前,慢步走下了工地。

三五成群的汉子围在砖窑边上续柴鼓风,他们身上的汗水在火光的映照下,把他们的身躯勾勒出闪烁的曲线,在他们有力的臂膀间,炉膛里的火焰熊熊跃动。

烟云缭绕,盘桓在小镇的上空,将天空熏染成沉重的铅灰色。

金蝉子心内好奇,他走上前去,只见在炉膛中的火仓里,许多晶莹的砂砾正在火焰中以极慢的速度熔化着。那些砂砾呈现出一种瑰丽的青棕色,砂砾在烈火中慢慢熔融,透过明亮的火焰,可见融化的砂浆在烈火的映照下,迸发出夺目的彩光。石浆顺着管道缓缓淌出,一滴一滴的落在砖窑外盛满水的冷却漕里。

每一滴琉璃浆的落下,都带起一大片嘶嘶啦啦的白雾。冷却过后的琉璃珠最终滚落进模具里,晶莹剔透。

金蝉子静静的站在一旁,他看到在一刻钟的时间里,这不足指甲大的模具,竟没有被滴满!

琉璃者,乃佛家七宝之一,似水如玉,罕贵胜金。

小柱子走上前来,他有些沉重的说道:“这就是制造琉璃盏的原料—琉璃母,我们采用的古法琉璃制作工艺相当复杂,火里来、水里去,要几十道工序才能完成,而这最初的烧制之法,就是将琉璃砂烧制成琉璃母。琉璃母而后的锤炼制作相当费时,有的光制作过程就要十几二十天,而且主要依靠手工制作。当中的各个环节的把握相当困难,可以说是一半靠技艺一半凭运气。”

“不光如此。”在他们身边,一个年轻工人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他抬起头说道:“仅是琉璃母出炉一项,成品率就只有不到七成。更关键的是,古法琉璃不可回收,不象金银制品,也就是说在整个制作过程中一旦出现一点点问题,数十天、几十道工序,多少人的努力就立刻付诸东流。”

金蝉子点了点头,他觉得自己的头颅沉重万分,怎么也难以抬起来。

那汉子一把揽过小柱子,爽朗的大笑道:“你小子今天不是不上工吗!怎么又跑回来啦?”

“还不是为了这个和尚。”小柱子用头指了一下旁边的金蝉子说:“我父亲信佛怕是有些痴了,遇见个和尚都能当成活佛来拜。”

“你这没口德的小子!”那汉子抬手给了小柱子一个爆栗,他放下手中的风箱柄,走上前笑着说道:“大师器宇不凡,不知大师从何而来?”

眼前的汉子眼神澄澈真挚,在他的目光中,金蝉子心中不知名的愧怍不觉少了几分,他合手说道:“贫僧玄奘,是个挂单的行脚僧。不知施主如何称呼?”

“我叫周原,叫我周工就行,别施主施主的叫着。”周原笑着说道:“在我们这儿,有人一叫施主,准没啥好事。”

他的话引来身边的人一阵大笑,可金蝉子怎么也笑不出来,他不难听出在此地民间,僧人究竟有多么声名狼藉。

这时,一旁走过来一个人,他笑着对周原说:“周大哥,嫂子给你送饭来了!”

周原闻声一喜,他赶忙在一旁的大手巾上用力蹭了几下手掌,接着快步走了出去。只见在不远处,一个妇人正端着一个小竹筐笑盈盈的走来。

那妇人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岁,她虽然生的很普通,但是笑起来很美,尤其是那对酒窝,就算嘴角微微上扬,酒窝都清晰可见。她挺着大肚子慢慢走来,看来已经是身怀六甲。

周原快步走上前来,他接过那妇人手中的竹筐,眼神之中尽是宠溺。他笑着说:“娘子,你大着肚子,在家好好养胎便是,不要再为我来工地上啦。”

那妇人笑着点了一下他的鼻头,她笑嘻嘻的说道:“你这家伙像头笨牛似的,若不是我送饭来,怕是你到了下午,还记不起吃饭来哩!”

周原嘿嘿的笑着,他端起小竹筐,揭开里面盖着的花布,顿时,面食的清香味道,盈满四周。

“今天给你蒸了你最爱吃的花枣馒头,还做了几个小菜。”那妇人的笑颜中满是关切。周原如获至宝般的捧起一个花枣馒头,狠狠的咬了一大口,他一边嚼一边说:“香!香!没核的枣子!”

他含糊不清的话语逗得他妻子一阵娇笑。但是,就在这时,一个身穿暗黄衣衫的人走了过来,他看到周原和他的妻子后,眼眉一挑,大步走上前来。

这人身高不足五尺,矮小精瘦,一头短短的头发上抹了一层厚厚的油,在阳光下油光锃亮。在他的腰间,别着一把卷起来的皮鞭。

他迈着方步走过来,手指着周原厉声质问:“是谁让你吃东西的!”

听到这声突如其来的大喝,周原不禁怔了一下,当他看清来人时,他笑着躬身说道:“原来是郑一文郑监工,小人的娘子邵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