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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煞僧卷帘萍水逢,深墙朱门作恶深。

高大,魁梧,强壮,这些已经不足以形容这个人的身躯了。

他的身高近有一丈,整个人宛如一座小山那般魁伟。他的面容冷毅凶戾,在他棱角分明的眉宇之间,皆是昭然怒象,仿佛他对这浊世有着难灭的满腔愤恨。他留着络腮胡子和一头长发,似乎很久未经梳理,他的须髯通红胜火,蓬乱的盘结在他的颌下脑后,他那一头红发长有三尺,和他那垂在胸前的大胡子在他的颈间连成一体。他上身袒露,斜披着一件黑旧的僧袍,褴褛的衣衫间,他那一身花岗岩般的肌肉清晰可见,在他的肩上,披挂着一副缀以巨兽獠牙的玄铁重铠,他的颈上悬挂着一串硕大的乌玉念珠,念珠共有九颗,上面浮雕着梵文写就的六字箴言。

在他的肩上,横亘着一柄巨大的兵器。

这是一把玄铁铸造的水磨禅杖,禅杖前后皆有锐利的锋刃,其前有一弯新月般的牙刀,其后则是一方直铲大斧。禅杖柄长合有九尺,柄上浮雕无数张牙舞爪的邪魔凶像,寒光从锋刃上倾泻而下,映照着柄上狰狞可怖的浮雕,更显其杀气腾腾。

如此重器,如此凶神,如此悍然。

随着他一步步走来,一股摄人心魄的恐惧感不由哏在了所有人的喉头。

霎时间,整个偌大的工地都为之安静了下来,只剩下了没干透的柴火在火炉里噼啪作响的灼烧声。

金蝉子仰头看着这凶神恶煞的巨人,他在心中默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他在这巨人的眉宇间,看到的不止是沸腾的怒意,更是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隐约但清晰的悲悯。

这巨人走上前来,他居高临下的俯瞰着不足他半身高的郑阎王,这平素自居阎王的郑一文此时在这巨人面前已是抖如筛糠。这巨人冷哼一声,随后,风声大临!

那禅杖轰然落在了地上,直震得地面为之一颤。

“郑监工。”那巨人的声音如同闷雷般滚滚传来,他怒声说道:“此处现在,由我接手。”

“当然当然。”一大滴汗珠顺着那郑阎王的脸颊滑落下来,他哈腰笑道:“长老既然来此,那小人就先行告退了。”

说完,这飞扬跋扈的郑一文,竟忙不迭的落荒离去。

看着郑一文快步离去的背影,这被称为沙长老的巨人冷哼了一声,他反手从地上拔出那柄玄铁禅杖,当他的目光扫过眼前的众人时,在周原夫妇的眼中,他清晰的看到了那种感激的神情。

金蝉子站在众人身后,他遥遥合手,向那铁塔般的巨人微微躬身。

善哉,善哉。

但是,就在这时。

“你这秃头甚是可恶,明知粮食滚落于地,还不忙着捡拾一下。”

突然间,一个尖利的声音从金蝉子身下传来,金蝉子不觉一惊,他低头看去,只见一个身披麻衣的小和尚正蹲在他的身前,斜着一双细细的眼睛盯着自己,他长得瘦骨嶙峋,尖嘴猴腮,但是在那一对眼睛中,却恍然有着数不尽的万千风采。

他从金蝉子脚边拾起一个花枣馒头,小心翼翼的吹了吹上面的尘土,接着随手放进了那个小竹筐里。

这时金蝉子才发现,那个小竹筐不知何时已经被扶起来了,而那些滚落在地上的花枣馒头,也已经被尽数收拾进了筐中。

“傻愣着干嘛,做点什么。”小和尚的话再一次响起在了耳边,但当金蝉子转头望去时,那个小和尚却已经不见了踪影。

似乎……他就是这么凭空出现,然后又这么凭空消失了。

他的出现未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离去时亦然如此。

金蝉子的目光陡然间出现了一丝惶然,自离开灵山以后,他虽然是如若常人,但是在他的身侧,始终加持着数道禁制和佛印,他以此探查周遭可能出现的危险,尤其是探查周围是否有妖魔的存在。也正是因为如此谨慎,他在人间行走的这百年间,始终有惊无险。

但是就在刚才,那个小和尚就这么近身而来,悄然而去。

这究竟是何方神圣!

……

就在金蝉子这愣神的时候,那个巨人劈开人群,走到了他的面前。

“不知大师如何请教?”他合手行礼,但是在他的话语声中,不难听出那种隐忍的怒意。

金蝉子猛地回过神来,他连忙双手合十躬身还礼,而后昂起头直视着眼前的巨人说道:“贫僧玄奘,一路云游而来。初入宝地,还请多多包涵。”

“离开吧,这里不是正士该来的地方。”那巨人冷冷的说道,他扛起那柄巨大的玄铁禅杖,背身离去:

“公理在此,已然成了一句空谈。”

这句声调不高的话语,却在金蝉子的心中激起了重重涟漪。

“不知长老如何称呼?”金蝉子对着那铁塔般的背影,大声问道。

那巨人步履微停,他侧过头,沉声说:“在下,卷帘。”

与此同时,高老庄。

高老庄坐落在五行山麓,放眼望去,这里也是这片灰暗的土地上唯一一片绿洲。

层层叠叠的芭蕉叶间,紧闭的红漆大门高大肃穆。门上高悬的金匾上,三个铁画银钩的大字苍劲的写着:高老庄。

越过院墙,依稀可见几株老松,数栋楼阁。檐角的琉璃瓦上,天光流淌成一片碎金,烨烨夺目。

正堂,在堂前主座后,供奉着道教的玉皇大帝和四极大帝,三柱长香正安静的散发着缭缭香云。

神位前的主座上,一个老者窝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中,他看上去已有耄耋之年,一张面容饱经风霜,沟壑般的皱纹蔓延在他整张脸上,他雪白的头发和须髯打理的平平整整,长长的披散在胸前脑后。他那苍老的身躯包裹在层层华丽的绢丝长袍之下,看上去已是分外羸弱。

但在他的身侧,却坐着一个妙龄少妇。

这少妇风姿绰约,她红衣罩体,修长的玉颈下,半遮半掩的酥胸如凝脂白玉。而那素腰一束,竟不盈一握,一双颀长水润的秀腿裸露着,勾勒出一弯诱人的姿态。这女子的装束无疑是极其艳冶的,但这艳冶与她的神态相比,似乎逊色了许多,她面饰淡妆,顾盼流光,而那红唇一抹,无声中,似是有万种风情。

堂下,两个身披袈裟的僧人坐在副座上,他们的目光始终凝视在那少妇的玉腿上,在他们的眼神里,流淌着贪婪的色欲。

而在一旁的副座上,坐着两个身穿锦袍的年轻人,这二人一胖一瘦,其面色更是微妙,微胖那人满面骄横,而文弱的那人,则面色平和,温润如玉。

这时,那坐在堂上的老者咳了一声,他嘶哑的问道:“那琉璃盏,施工得怎么样了?”

“回高老太爷的话。”堂下,一个僧人收起视线,他合手答道:“琉璃盏仍在日夜赶工,只是……”

“只是什么呀。”那坐在高老太爷身边的少妇笑嘻嘻的追问道。

“回高太太的话。”那僧人吞吞吐吐的说:“只是……那琉璃盏此时,仅是完成一半……”

“岂有此理!”一旁的副座上,那微胖的年轻人愤然拍案而起,他对堂上的高老太爷大声说道:“父亲,那些猪猡分明就是消极怠工!要不要我带人去惩处他们一下?”

“大哥稍安勿躁。”在他身边那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抿了一口茶水,他微笑着说道:“这种脏活由我高老庄出手怕是会令我高家蒙上欺民之嫌,不如将此事交由官府处理,这样既能加快工期,也能转移矛盾,一举两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