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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贵人可不是只有鲁世子那一种。世上的人只分善恶,不分贵贱。”她半是胁迫,半是催促地拽起他,“带我去曲阜城。就让我们两个曾经当狗的人去狠狠地咬那畜生一口吧!”

男子捂着伤口,惊诧而感激地望着她:“……我叫赤拒,多谢你了……”

第二天黎明。

“人不见了?”上光刚刚睡醒,就接到小易的报告,“绑着的为何就不见了?”

小易哭丧着脸,欲言又止。

上光愣了一愣,霍然起身:“备车!”

他走出洞口,正遇上临风站在远处瞧着他。

待他靠近,她问:“事情严重吗?”

“严重。”上光点头,“她不该盗走‘灵光’。”

“对呀,那是把于你有特殊意义的宝剑。”临风垂下眼,不让他注意到她眼底的水雾,“我虽不知她做这样举动的确切原因,可又好象模模糊糊地有点头绪……”

上光按住她的肩膀:“你要说的我明白。‘灵光’非常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你珍惜她的心。可我不能不去阻止她:第一,曲

阜城的婚礼肯定戒备森严,绝对不允许她和那刑囚拿性命去儿戏;第二,‘灵光’上刻着我的名字……这把剑是不容丢失的!”

“若是云泽想对鲁世子有所图谋,最终失败……”苏显跟上来补充,“剑落到鲁国手里,会引起多大的风浪呢?云泽呀云泽,看起来机灵,行事倒莽撞得很,是被主人影响的么?”

临风无心理会他的调侃,念着云泽,愈加焦虑担忧,悲怒交集。

坐到了车上的上光见状,从窗内伸出手来握一下她的手:“往好处想想,我也许能在去曲阜城的路上拦截到他们。”

马车催发,上光的背影渐渐远去。

苏显凝视着还不舍得收回目送视线的临风,叹了一口气。

曲阜城。

“城门开啦!大齐姜要入城啦!”

喜讯像自己会飞似的,在曲阜城里的百姓口里传来传去,引得他们涌向街头,围观世子新妇的绝代风姿。

曲阜城的百姓是很矛盾的一种存在。

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清楚鲁世子,也就是那个掌握着未来的他们的命运的储君,相当残暴而荒淫。在私下谈论起他的场合里,没有谁脸上不带着愤然而哀伤的神色;可是,当这个坏蛋结婚了,娶到的还是出名美貌的大国公主的时候,又使他们感到一种骄傲,仿佛这个坏蛋毕竟还是有点本事,为鲁国争了光彩。

在这种莫名的荣耀前,他们纷纷聚集在入城的大道两旁,观看隆重的庆典,诚心为新夫妇未来的和谐生活祝福和祈祷。

于是,华丽的仪仗掩饰了杀戮的惨切,悠扬的丝竹盖住了冤魂的号哭,浩荡的车马碾走了浓重的血腥……

一声鹤鸣划破天际。

“白鹤!”人们瞧着一只飞舞在队伍前的白鹤惊叫起来,“是吉祥的白鹤!”

立刻有人指正他们:“那不是真的白鹤,是木头做的哩!”

确实是只木头做的白鹤,由匠师在下操纵,旁边还跟着一名以口技模仿鹤鸣的伶人,然而那只白鹤太逼真了,扇阖着洁白的翅膀,伸缩着优雅的长颈,一路舞到了队伍起首的一辆大车前。

大车的帘子拉起,鲁世子擢探头出来看热闹。

说时迟,那时快,一束青光越空而过,直指他额心!

“抓刺客!”在鲁世子吓出一身冷汗,险些动不了的情形下,坐在车内他旁边的人大叫着抱住他伏倒。

这一声喊,让庆典现场静默了短短一瞬后,完全乱了。

“保护公主!”救了鲁世子的那个人再次发出命令,“全力保护公主!”

护在鲁世子车前的侍从丢下这边,都奔跑去后一辆车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那车拱卫起来。

剩下的寺人侍女早骇掉了魂,抱头四散。而在外围负责维护秩序的士兵,被东跑西逃的百姓冲得四分五裂,聚集不起。眼看这鲁世子的安危成虞。

鲁世子擢又气又窘:“你好大胆!”

“车后有您的槊。”救了他的人不卑不亢地说。

鲁世子擢无奈,只得跳下车,取槊在手:“哪来的宵小,敢坏我婚事!”

只听前方一阵痛号,一些企图阻挡刺客的侍从士兵等死的死,伤的伤,形成了一条血路,两名蒙面刺客杀奔而至。

“纳命来!”刺客中有一个背着弓,挥着剑劈面就砍。

鲁世子擢略一愣神,挺起槊接住,喝道:“你是谁?!”

蒙面人并不搭理,只是一剑快过一剑,欲置他于死地。

鲁世子擢涨红面皮:“你不说!就到死也别说!”

他咬着牙迎战。

厚重的礼服对他技艺的发挥不无障碍,不过,他终究还是个耍弄兵器的好手,不上三十回合,他占据了上风。

蒙面人明显沉不住气了,索性蛮力进攻,握着剑剁向他的槊。鲁世子擢也拼尽全力一格,两人兵器相接,蒙面人的虎口一松,剑受不住反弹,飞脱出掌。

鲁世子擢正要大笑,蒙面人突然夺过同伴的剑,继续进攻。

“无知的东西!”鲁世子擢料定自己稳操胜券,得意洋洋道,“你那是什么玩意,也敢在我这宝贝长槊前炫耀!”

他照着刚才的套路直接去接剑,话音未落,长槊发出悲鸣,被剑削断。

鲁世子擢傻眼。

蒙面人自己给自己叫着好,提剑要刺他心脏。

“放箭!”车上的人下令,隐藏在四周的弓箭手现形,顿时箭如流星,支支飞向蒙面人。

鲁世子擢大为光火:“你想连我也杀?!”

车上的人平静地说:“您只需站着别动就行了。”

蒙面人未曾预计到这层埋伏,连中三箭,伤势严重,站立不起,连带着剑也掉在地上。他的同伴较为灵巧,及时躲在一名侍卫后,躲过一劫,发现势头不妙时,就地几个翻滚,捡起剑接着攻向鲁世子。

“嗖!”一支箭不偏不倚,射中她举剑的右手。

“你走吧!”躺在地上的蒙面人朝她叫着,“你走!”

那同伴向他看了一眼,再环顾周遭境况,似乎也觉得恋战无益,却不肯即时就走,而是腾出没中箭的左手,要拿那剑。

再一箭,射中她的左肩窝。

此刻,一缕火光闪过,停在半空的白鹤燃烧起来。

像是个信号,更多的火箭落在仪仗的旌旗上,烧成一片。

这不祥的景象,转移了绝大部分的注意力。

“世子请上车!我们要加速入宫!”车上的人发话。

鲁世子擢不甘心地一槊扎在蒙面人的胸膛:“不行!我要将他剁成肉酱!”

车上的人劝说无效,撩起车帘。

离开了车帘的遮护,他还有一袭严实的斗篷牢牢地挡着真面目。

“将那剑取来给我。”他对车旁的侍从吩咐。

侍从依命,自蒙面人同伴面前将剑取了,递交于他。

“哟。”他理了理斗篷,抚摩着剑身,“哟,真是……出乎意料的宝剑呢……这地方太危险啦,不能久留。别管那个还没死的刺客了,派士兵将世子架上车!”

鲁世子擢还在不歇气地捅已经没了呼吸的蒙面人,士兵们七手八脚将他制住,抬了上车。

队伍在喧哗声里急匆匆地重新开拔。

被抛在队伍后的蒙面人的同伴,眼瞅着路心的那一堆血肉,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动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立在她面前,“和我们回去吧。”

她举目仰望着他,翕动嘴唇。

她想说:“是,世子。”

可她没了力气,失去意识。

……

“身似白露,命若枯韭。朝为血肉,暮成骷髅……”曲阜城。

鲁世子大婚第四天。

鲁王宫。九琼台。

丹姜站在宽大而华丽的寝殿内,环顾这个因她而建,专属于她的地方。

雕梁画栋,镶金嵌玉,连墙壁都是用各种香料和了最上等的泥土造成,更不要提那些琳琅满目的摆设,真可谓无一不精致,无一不奢靡,即使是她这位出身富庶大国的公主也见所未见,闻所未闻……

“让他赠你一座举世无双的宫殿!”她抚摸着光滑轻柔的朱红凤鸟纹帷幕,想起临出嫁前母亲的嘱咐,“要他知道,你究竟是什么样的价值!你是尊贵的,你是无法比拟的!一个公主,人生中最重要的时刻就是出嫁,夫婿的聘礼和你的嫁妆,那是给天下人看的东西,它们的厚薄标志着你的地位,将为你入主鲁国的第一步打好基础……”

如此云云。

母亲总是很有道理的,因为不论是曾经的公主还是现任的国君夫人,她都做得无比成功。甚至,如果父亲在她之前死去,作为国君之母,她也一样会将权力紧紧掌握在自己手里,随心所欲地支配一切。

可母亲是母亲,姜含丹是姜含丹。

那么,摆在姜含丹面前的路呢,即为追循母亲走过的脚印去过一遍母亲的人生?

去过母亲的人生……而姜含丹呢?姜含丹这个名字,这个人,有必要存在吗?

一阵令人迷失的惘然。

为了不想这些,她踱了两步,倚着楼栏远眺宫城的景色。

也是有山石湖池,也是有花园苑囿,也是有亭台轩阁,却与熟悉的齐王宫处处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