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稻城

“谁是学长?”

兴许是轻微高原反应的缘故, 怀歆大脑也跟着当机,张了张嘴,只来得及冒出一个装傻的:“啊?”

“你以为我是谁?”男人嗓音里有着不知谓的兴味。

说出去的话如同覆水难收,幸好除了“学长”这个称呼没有再透露其他什么至她于死地的信息, 怀歆心虚着, 莫名有些嗫嚅:“我认错人了。”

但郁承却没这么轻易放过她,不紧不慢而又一针见血:“学长?我以为你已经毕业了。”

“……”

怀歆眼珠转了转, 终于活了过来, 断弦的思路接轨:“对, 我是毕业了。但那是我的大学师兄,我习惯了那么称呼他而已。”

“哦。”郁承语气了然,“看来关系不错,毕业了还在联系。”

“是啊。”怀歆理所当然。

“可我刚才怎么好像听你语气,”他的话音悠然转了个头, “不是很待见他。”

“……”

这个男人要不要这么明察秋毫。

“因为他……”怀歆挽了下头发,幽幽地叹口气, “最近陷入了对我的狂热迷恋中,想要发展更深层次的关系。”

她佐以实证,数了一下:“就刚才, 非要等我接电话, 一口气打了九个。”

“哦, 这样。”郁承声线温沉了些, 却仍是慢条斯理地含着笑, “那你会考虑他么。”

怀歆眨眨眼:“我喜欢的不是他这类型的。”

“那是什么类型的?”他很上道地顺着问。

“是那种可以陪我逛画展看电影,长得好看又会聊天逗我开心, 哪怕出来采风的时候也想和他通电话的。”她娇声说, “很可惜, 学长还没有达到门槛呢。”

郁承低低笑了声。

“嗯,听起来确实挺有难度。”

“是吧?”怀歆勾了勾眼尾。视线又再度被窗外风景吸引,不由得叹了声,“这儿真漂亮。”

“是么,有多漂亮?”

“照片传得好慢,我跟你讲讲吧!”

“嗯。”

“灰色的公路沿着巍峨起伏的山脉蜿蜒盘旋,远处苍松翠柏,云雾缭绕,最棒的是山雪,放眼望去皑然一片,莹净纯白。”

她可能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其实也挺好听的。软软糯糯的语调,个别咬字却清脆,有如琉璃相撞。

郁承坐在车上,继续听她描述。

“车很少,人迹罕至,好像重山环绕之中只有我们自己,空气冷而清新,天是蓝色的,比宫崎骏动画里的景象还要美。”

怀歆的声调很兴奋,似感慨般,“在这里写出来的东西应该也会是童话吧。”

周燕也听到她的描述,含笑道:“小姑娘真会讲。”

“听上去确实很漂亮。”听筒里,郁承音色低缓,“不知道亲眼见到会是什么样。”

怀歆又跟他分享方才攀爬折多山的情景,说到广场上的盐焗豆腐和酥油茶有多美味,也许的确是信号不太好,偶尔会有卡顿,途径一个转弯时,通话自动中断了。

怀歆戳了两下屏幕,没反应,又看信号条,三格,好像也没有很差的样子。

她有些疑惑:“诶,怎么就挂了?”

前排周燕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问:“男朋友啊?”

“啊?”怀歆抬眸。

“我说,刚才是在和男朋友打电话吗?”周燕笑,“看你神采飞扬的,那么高兴。”

“唔。”怀歆眸光一转,没否认。

“同学啊?看你年纪挺小的。”

“同事。”反正郁承也不知道,她很是心安理得地占着他的便宜,“他是我实习时候的上司。”

周燕又扬眉瞥她一眼:“哦哟,了不得啊。”

怀歆得意地哼哼两声。

周燕问:“喜欢他什么呀?”

“他很帅。”

周燕乐了:“你们这些小姑娘哦,就在意这些外表的东西啊。”

怀歆歪着脑袋趴在窗边,惬意地朝外看。

微风拂面,乌黑的发丝掠过红唇,她笑着回眸:“他真的帅,笑起来特别好看!”

“行,我信的咧。”周燕一边打着方向盘一边沿着山体内侧上行,玩笑道,“还有没有别的了?只有帅,你男朋友知道了怕是会不高兴哦。”

“还有啊……”怀歆想了想,又弯起嘴角,“他能力很强,聪明,专注工作时特别迷人。很有艺术品味,博学,涉猎广泛。”

“……”

“平常也很照顾我。温柔,体贴,耐心,情商很高。”

“……”

车子转到外弯,凛冽的风声作响,吞没了多余的杂音。

怀歆眯了眯眼,摘下耳机,唇角的弧度敛了些许。

她安静了好一会儿,才再度开口。

“最在乎最关心的人是我,有什么好东西第一个想到的也是我,无论我犯了怎样的错误他都会包容,一句重话也不会说,永远把我当成是小孩。”

她垂下眼,喃喃道,“打雷的时候会把我抱在怀里不让我听见,我怕黑的时候会陪着我不让我孤独,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让我感觉自己是被人深深爱着的。”

周燕又从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

“那真的挺好的。”

车厢里无端安静下来。

怀歆转头,视线落在远山重叠处。

好半晌,她轻声说:“周姐,我们可以找个地方停一下吗。”

“我想下去看看。”

-

很长的时间一直都没有信号。

等到晚上驶入新都桥小镇的时候,手机里才陆续有消息进来。

多是来自朋友的问候,关心她玩得怎么样,怀歆依次回复,与他们插科打诨。

家庭群里还是互道早安时的情景,没有什么动静。

下午的时候q.q通话被强制中止,郁承后来没有再给她打电话,但是发了信息,让她安心旅行,玩得开心一点,并期待她跟他分享照片。

怀歆勾了下嘴角,回:【好哦[害羞]】

当晚住在新都桥。条件不是太好,但是初来乍到,满满都是新奇感。

到高原上的第一天最好晚上不要洗澡,怀歆整理了一下白天拍摄的照片,打开电子文档,不过才记录了几个灵感点就感到很困倦,然后就睡了。

这个晚上她久违地做了个梦。

梦到小时候爸爸带她去应酬。

那时他们家的条件还没有现在那么好,公司成立几年,还在爬坡创业阶段,爸爸妈妈时常晚归,每天夜里怀歆都在家里,等他们等到睡着。

他们在做什么,在忙些什么,她统统不知道。

她只看到他们步伐踉跄地回来,黑暗中酒精的气味刺鼻,听到他们在吵架,乒铃乓啷的声音让她在黑暗中一下下发着抖。

天真懵懂的女孩拽着爸爸的袖子问能不能也带她去,被爸爸无言甩开。

他太忙了,也太累了,没有多余的精力来应付她。

所以当怀歆发现自己和爸爸身在饭局的时候,她在梦中是有点惊讶的。因为这种机会少之又少。

小小的她乖乖坐在椅子上,撑着脑袋很无聊。

因为怀曜庆把她带来了,所以对方企业家也带了一个和她年纪相仿的小男孩,不过看起来不太好相处,胖胖的,满脸横肉地坐在那,张牙舞爪地吃着东西,油渍撒得到处都是。

大人们在聊生意,无人注意,那个小男孩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站起身,朝怀歆走过来。

她满脸迷茫地看着他,看他姿势怪异地迈着肥腿接近,然后拿起桌上的一盘蛋糕。

整个扣在了她的头上。

“爸爸爸爸!你看她糟蹋东西!!!”小男孩指着她,恶意地尖叫起来。

怀歆的视野开始摇晃起来。

是怀曜庆一把拽起她,掐着她纤细的胳膊,口中一张一合,但冒出来的言语却让她极其陌生:“爸爸不是叫你乖一点吗!为什么要捣乱呢!?”

怀歆根本看不清,液状的奶油从她额头上一点点滴下来,流进了眼睛。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蛋糕也有不甜的时候。

八岁的小女孩用力擦抹自己的脸,把那些恶心的污垢全都甩向离自己最近的始作俑者。

“明明是你——”

“爸爸!她欺负我!”他倒先哭起来了,声浪一潮高过一潮,委屈又愤怒。

那位企业家的脸色变了,拉过自己的孩子给他擦干净脸,然后转头很严肃地对怀曜庆说些什么。他们在交涉,但似乎结果不太乐观,本来还算和谐的氛围降至冰点,最终不欢而散。

对方离开后,怀曜庆猛地转头,看向沉默站立在一旁的怀歆。

他扬起了手臂。

怀歆记得很清楚,那是爸爸第一次打自己。掌印很深,第二天没消下去,同学看到她都窃窃私语。

事后他冷静下来极其后悔,摸着她的头向她不断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是爸爸错了。”

而怀歆抿着小嘴,脆生生地说:“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整个梦境到这里戛然而止。

怀歆侧着身蜷缩在被窝里,缓缓地睁开眼,心跳声还扑通作响。

很多错乱的回忆剪在一起,幸好大部分时间都是黑白默片,她只看到激烈的动作和夸张的画面,没有当初那样身临其境。

怀歆深吸了一口气,从床上坐起来。她垂眸平静了一会儿,淡淡地扯了下嘴角。

——这么冷的天气,竟还出了汗。也挺稀奇。

怀歆收拾好行李再度出发。今天他们会经过理塘,到达稻城。沿途景色多变,绿林松柏,苍山巨石,冰川流水,白雪皑皑,周燕带着她停靠在几座小山坡观景台照相。

当晚住在日瓦。

周燕为怀歆规划的第四天行程是在亚丁景区的长途线进行徒步,这是一个纯天然自然保护区。先坐一小时观光车上山,途经亚丁村和龙同坝到达扎灌崩,再步行到冲古寺乘坐电瓶车,大约六七公里到达洛绒牛场,徒步就从这里出发。

长线整个的行程约10公里出头,地势很陡峭,如果不赶时间的话可能得走五六个小时。冬天路滑,可能会走得更慢。中间有一段可以选择骑马,但是怀歆还是决定全程步行。

周燕在酒店里等她,叮嘱她一定要记得在收车之前到达乘车点,不然如果错过了最后的晚班车会被困在山上,因为全程有五十多公里,就算天亮了都走不回来,而且还很危险。

冬天的亚丁其实不是旅行旺季,放眼望去景点门口排队的人数寥寥。怀歆在商店购置了爬山用的一系列装备——登山杖、冰爪,同时还带上了护目镜和挡风帽,以备不时之需。

她背了一个小背包,装了两瓶氧气,带了葡萄糖溶液,出发的时候先喝了一瓶。

今天天气很好,天空晴朗,碧蓝色的天空浮动着几片纯白云朵。

一开始是平原,人工搭建的木质栈道非常好走,海拔4000多米,太阳暖融融地撒下来,怀歆穿着厚重的棉服,还觉得有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