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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无药可救

“德叔。”

夜锦衣扶着檐下的廊柱,苍白的手拢在自己的唇角轻咳,他嘴角的血迹早已被擦去,但脸上却血色全无,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垂暮的老者。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如同深秋季节风吹过枯叶发出的萧索之音,单单两个音节却如同废了百般力气才发出,唤罢之后,他又附身猛咳了几声,感觉到嗓子刺痛。

声音虽弱,但他唤的那个老者德叔还是从内苑外面匆匆走进来,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德叔忙踏上台阶,担忧道:“公子方才回来还是好好的,怎么······”

“德叔,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书房修养,闭门谢客。”夜锦衣将手掌缩在自己的长袖之中,声音微弱道,“子期苑上下烦你料理。”

“好,公子安心休养,切勿忧心。”德叔问道,“吃食还是如往常一般在酉时送进书房外间?”

“嗯,便如往常。”夜锦衣点点头,沿着走廊往书房走去,每一步走的缓慢又虚浮。

“公子,不如先请大夫来看一看,再闭关不迟啊。”德叔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劝道,因着他做子期苑院仆的这五年里,从未见夜锦衣生过什么大病,更多时候是受了伤,可是如今夜锦衣这一举一动,尽显油尽灯枯之态,他实在是忧心。

“不必了,只是劳累,休息几天便好了。”夜锦衣答道,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他又转身扫了自己的房间一眼,嘱咐道,“这一个月,好生照顾卫公子。”

“是,公子宽心。”德叔道。

“好了,你下去忙吧。”夜锦衣有些费力地抬眸,一只手按着门上的吊环,看着德叔道。

“是。”德叔应道,便匆匆转身退出内苑。

夜锦衣见德叔离开,这才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将门关紧。

夜锦衣的书房有内外两间,其间用雕花的书架稍稍隔开,外间摆着桌椅以及文玩玉器等物,里间则是他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

内间左右靠墙的是两个书籍摆放整齐的书架,上面的书籍以佛经、诗词册、和百家经典为主,不同的书籍用竹片做上标记放在各自的架子上。

而正中央则是一个梨木做的矮式书桌,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靠着书案放着一个软垫,用于跪坐,再靠墙就是一个铺着毯子的软榻。

这面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海棠迎春图,一幅红梅傲雪图,两种不同的花都开得红火艳丽。

夜锦衣扶着墙壁穿过外间,又将内外间之间的帘子拉住,这才步入内间,径直朝着那软榻走去。

他有些费力地坐在那软榻之上,抬手揭开那幅红梅傲雪图,便有一个暗格出现在眼前,他按动那暗格上的机关,便听到一声枢纽转动的声响,之后,那张软榻连同软榻紧靠的那一部分墙面缓慢地旋转起来。

软榻固定在墙体之上,而那块墙壁并非固定,而是在墙体里面有一个机关,机关触动,整块墙体连着软榻便向后旋转开来,转到一个与书房一墙之隔的密室中去。

夜锦衣从榻上下来,抬手揭开那幅海棠迎春图,按动图后面的机关,那面墙壁便又旋转回书房那边。

夜锦衣的书房靠近一片茂密的林子,而这个密室恰好被那片林子所遮挡,且方才那道机关门是这个密室的唯一入口,因此平日里人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封死的石室,更是因为这林子遮蔽,林子外围又种着密密麻麻的荆棘丛,无人近前,因此密室成了一个幽静的修养之所。

夜锦衣扶着墙壁,一边轻咳,一边走到靠着林子的窗前,稍稍打开窗子,透出些新鲜空气来,他扶着窗柩,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微微摇摇头,转身靠着窗下的石墙滑坐在地上。

这密室的四周没有点烛火,却镶着数颗夜明珠,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正对窗子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光滑石床。

窗子左侧是一个书架,只是上面的书大多是医书与武学典籍,最下面的一层还放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药物。

夜锦衣环视着一眼这明亮的密室,又看向书架下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药瓶,却无奈地轻笑一声:“我此番情状,竟无药可救。”

他略有些颓废地揭下脸上的玄铁面具,无力地松手,那面具便“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因为密室内夜明珠的柔光被映出浅浅的光泽来。

“世人都说忘川吟是邪魔功夫。”夜锦衣微阖着双眼,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十年前没有忘川吟,我是一个死人。十年后没有忘川吟,我是一个废人。”

曾经的他羸弱不堪,靠着忘川吟从别人身上汲取内力来维持着自己的体力与心力,可如今服下了噬魂散,一个月里内力尽失,他便又变的如此脆弱,像极了一个行将枯朽的残枝。

一朝风至,枯枝尽折。

十年前。

身侧的男人身体已经冰冷,但她没有起身,反而将那具尸体抱的更紧,头紧紧埋进那具尸体的颈间,双眼没有任何光彩,像是一具骷髅,一具不一样的骷髅,一具明明有血有肉的骷髅。

那具尸体是她的救赎。

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柄自己刺进去的匕首,伤口渗出乌黑色的血液,蓝色衣袍因着黑色的血迹显出诡异的紫色,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想死,因为惨烈的悲痛和无尽的绝望。

她想活,因为强烈的不甘和决绝的恨意。

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似乎天地之间只剩这二人,一死一活。

千仞绝崖,尸骨无存。

“展颜,展颜,展颜······”垂死迷乱之际,一阵醇和缥缈的声音穿进她的耳朵,将她从无尽的虚空之中解救出来。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白头发的青年人。

她认得他,少年成名的医者闻人落雪。

她的手触到一只熟悉的手,那只手宽厚却又冰冷至极,她侧头,看到与自己一同躺在冰床上的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她的哥哥,玉琅玕。

玉琅玕双眼紧阖,面色沉静,如同睡熟了一般,可是面上却毫无血色,眼睑还带着青紫的颜色。

“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在坠崖之时将你护在怀里,内脏俱损,经脉俱断,已经回天乏术。”闻人落雪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里一阵抽疼,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在滴着血。

她闭着眼睛,拼命摇着头,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屏蔽掉闻人落雪的话,她紧皱着眉头,不停有泪水从她眼角滑下,她的手死死地握住玉琅玕的手,像是她的哥哥还活着一般,像是玉琅玕还是如平日牵着她的手一般。

“你身上的毒要全解,必须浸泡毒池,以毒攻毒。”闻人落雪道。

“好。”她盘腿坐在冰床上,手依旧握着玉琅玕的,双眸却神采全无,空洞至极,像是一具几乎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她一步步走进爬满毒物药池,安静地坐进去,明明有无数只毒虫在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她的血肉,让人生不如死的疼痛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快要忍不住一刀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她却一声不吭。

她的下唇已经被牙齿磨出血,她的手死死地抓住毒池的边沿,因为用力,她的指甲生生折断,连着血肉在粗石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汗水。

她记得,她晕倒之前看到一只蜘蛛爬在自己的指尖,啃噬着自己断掉指甲地方的血肉,一种锥心的疼痛顿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记得,晕倒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无数只蜘蛛一点一点地在撕咬自己,从手指,慢慢道手臂,最后再到全身,直至她身上的血肉被啃咬吸食干净,她的身上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和一双眼珠子。

一双充满着愤恨与不甘的眼珠子。

从那之后,她很怕蜘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