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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第29章

卿廷殷飘至半山腰,整个人轻盈如羽毛,穿行飞越在汀忧山的层峦叠嶂之中,如只肆意的仙鹤闲来无事地游历赏玩。

他掏出薛惊云给的传音石,灌了些许灵力进去,换成薛惊云的嗓子道:“在么?”

那边发出沉重的沙沙声,似有重物在地皮磨擦的声音,而后便是个男人痛苦的呢喃声。

孟子轩虚弱乏力道:“教主,我没事,我还在等你。”

“哦。”卿廷殷点了点头,指腹摩擦着石头的光滑,“万刃山出事了,我这边抽不出人手,一时半会儿救不了你。”

孟子轩一听急了,他可真是个好侍卫,忍着自己喉咙的干涩,也不忘关心薛惊云的安危,有种对着石头吼的错觉来:“出什么事了?教主你可有受伤?你是不是又抽血给奇鹰他们了?”

哟,原来他这人这么贴心,难怪不得他薛惊云这般念念不忘。

卿廷殷将石头拿远了些,不想跟他有过多的交谈,自顾自地说着假话:“我好得很,倒是你别死了,往生崖下面情况如何?”

“不好,一点也不好。”孟子轩的声音沉了下去,一片信息失良的沙沙声中,卿廷殷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轻如蚊鸣的呜咽隐忍声,但是他说出来的话仍是坚毅的,“但是我没事的,我还可以再撑几天,你把万刃山的事情忙完了再来接我吧。”

孟子轩状况如何他不知道,但是往生崖有多高卿廷殷是知道的,他终究还是没办法做个漠视无情之人。

卿廷殷叹了口气,扫了扫衣袖,发出哗啦的声响,他放慢了语气说道:“这样吧,我请些人去找你,皆时你跟着他们走就对了。”

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薛惊云。

“真的?惊云,又有人手了吗。”孟子轩过于激动,竟还咳嗽了起来,夹杂着模糊的呛血声,好些会儿才歇下来道:“好,好,我都听你的,你说的我照做就是了。”

卿廷殷目光一落,那无辜的传音石,突地震开了个缝,发出清脆的咔哒碎裂声,将孟子轩的声音割裂得断断续续,“那,惊云,照顾好自己,别那么冲动知道吗?”

卿廷殷吸了口气,敷衍地“嗯”了一声,那边似是还有话要说,可他已然被耗光了耐心,发力将这石头捏了个粉碎,不顾忌是否有声音传过去。

他伸手摊开手心,玉色石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随着他的行径被卷进了风里,如一场淡色的水雾般磨灭不见了。

行至自己的颜宝斋,卿廷殷缓步地落了地,捏出一朵传音花来,切了自己的嗓音录进去道:“叶门主,我卿廷殷,帮我去往生崖下面接个人,好好待他别弄死了,择日我带薛惊云亲自登门拜访颂天门。”

言毕,他松了手,将那花给放飞了去。

花朵纷飞,视线落下,他看到一男一女,正是卿华和贾尔苯两人,两人站在自己院前亭台水榭边。

卿华手里拿着《四方奇异录》,翻看着跟贾尔苯闲聊着什么。

卿廷殷一眼瞧见了它,忍着忐忑快步走过去问道:“父亲,母亲,你们有事找我?”

卿华还在继续翻阅,神色淡淡开门见山道:“你母亲说,你去万刃山本是为了五百颗辉月赤丸,结果却把薛惊云给带了回来,这是怎么一回事?”

贾尔苯松了松肩,尬然笑笑道:“我跟你父亲提了一嘴,他非要当面跟你谈谈这事,怕你在九安山那边又出什么茬子。”

“对,两看相厌,撕破了脸。”卿廷殷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他直接抽走了卿华手上的书道:“颜宝斋是我的私所,父亲什么时候才能改掉这个恶习。”

卿华略带不快,但见了他的动作,捏了他的右手惊道:“你这两根手指?!”

之前还没注意到,但见他的右手已完整无缺,就连那两根断指的关节处也干滑无暇。

卿廷殷锁眉,将手拽了回来,他撒个谎脸不红心不跳道:“我用了那五百颗辉月赤丸。”

贾尔苯欲言又止,她对上了卿廷殷的眼神,从中嗅到了一丝危险逼迫的胁迫味道。

父子俩气氛有些尴尬。

卿廷殷率先打破沉寂道:“父亲到底有何贵干?”

卿华甩了甩袖子,颇有些匪夷所思道:“我就是不明白,薛惊云那小子,居然是个小子……是个小子也就算了!他但凡有半点姿色,我也不至于这么好奇,你这才去了万刃山多久就、就成这样了?”

卿华指着卿廷殷,他虚眼定神一看,有些不忍直视道:“哎你这嘴怎么又红了?”

哦,是薛惊云的血。

卿廷殷这才想起,动手擦了擦笑笑,斜了贾尔苯一眼道:“青菜萝卜各有所爱,父亲孤高久了不也想尝尝鲜的吗?”

他这臭嘴功夫真是日益渐涨。

卿华怒斥道:“卿廷殷!给你脸了是吧?!”他捏出柄桃木剑挥袖欲砍。

却被贾尔苯慌张地劝下来道:“华郎,华郎!廷殷他大了!”

卿华一听更恼道:“他大了又怎么样,他大了我还是他老子!”

贾尔苯哀声喝道:“那你多大了?你跟他计较什么呀!父子俩这么折腾丢不丢人哪?你先回去,我去跟廷殷说,我问清楚了如实告诉你昂?”

卿华有些不快:“不是二娘你,你怎么次次都向着他说话。”

“后娘服儿不服爹,家和万事准拿捏。”

贾尔苯一边劝着,手脚功夫也不落,推搡着卿华出了卿廷殷的斋所,还挥了挥袖子让他赶快走人。“走了啊,别回来,听见没!”

卿廷殷看他们,这边捏着书手指一动力,那书便被无形的力绞得支离粉碎。

贾尔苯折返回来,正好见了他的动作,有些心惊肉跳道:“你不想说就罢了,拿那书撒气做什么?”

卿廷殷不动声色,见那纸屑簇簇而落,眼神空洞若无一物道:“母亲,你跟父亲谈了什么?”

“你在顾忌什么?”贾尔苯有些愤懑,口吻责怪十足道:“他是你父亲,你什么话不能说,还在当着我在他面前撒谎,这断指的事你明明跟我说的是薛惊云的……”

卿廷殷锁眉,食指在半空中一横,贾尔苯便觉得双唇一紧,被什么东西给堵塞住了,他对她下了禁言咒。“之前可以说,现在不能说了。”

贾尔苯瞪大了眼睛,难掩震惊之情,她指了指嘴巴,让他解开这个咒,卿廷殷却不为所动。

他依着栏杆,站在水榭上伸手去拨弄,脚下池子里的荷花,他目无一物语气凉薄道:“贾掌教啊,我唤你一声母亲,是因为父亲娶了你,而并不真的代表,你就是我的母亲了。”

这话听得贾尔苯心惊肉跳。

她其实明白的,卿廷殷的生母是谁啊?

姓北名道,那是普天之下唯一的,修为上千年的女人,甚至比卿华还要早上百年,也是能被唯一能担得起‘散人’二字的修士。

而她,且不说修为,她知道那女人的姿色,宛若仙人胜神明,翩若惊鸿下凡尘,卿廷殷完全跟她大同小异,她个贾尔苯怎么比得过,怎么能奢求他将自己当作母亲?

贾尔苯正胡思乱想着,卿廷殷又阴森森道:“凡俗条例是束缚人底线的,我若是不守这层底线,也没人会说我的不是,你明白了吗?”

他扶在一束荷花上,他言行举止向来自成风韵,这样一个温雅柔美的动作,被他做出来竟显得暴戾残忍,跟他平日里在薛惊云前的慈眉善目,俨然形成鲜亮分明的对比。

他言毕后突地用力掐断了它,那娇艳的花如美病弱人般倾倒,掉落进了水里激起层层涟漪,看得贾尔苯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她这才回忆起来卿廷殷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有两幅面孔的。

耳边突地响起“卿掌教”的呼唤声。

卿廷殷将手藏进袖子,指尖轻轻一松,贾尔苯便又可以说话了,他再转过头果然是判若两人,又是副端正雅致的好人模样。

他一瞧是夏思鱼,便稍微敛了颜色道:“啊,见了沈掌教了么?”

夏思鱼双眼通红,还看到了贾尔苯,她眼泪珠子哗啦地掉落下来,呜咽哽咽着凄声道:“卿掌教,贾掌教。雷叔他……他被人害死了!我跟沈掌教本来是打算去拜访他的,谁知道进了他屋里后闻到股尸臭味……”

雷捷,汀忧山的客卿,也就是当日和夏思鱼在万刃山,被卿廷殷劝退回去的那名拿榔头的大汉。

他死了,死得这么凑巧,卿廷殷隐约觉得,其背后有只手拨动了一下,加快了万刃山一事线索的浮现。

卿廷殷进了颜宝斋,不过片刻又出了来,他手里多了两个卷轴放进锦囊,正是叶胜安给的薛惊云罪状书。做完这事他才又颔首示意夏思鱼道:“去雷捷住所,咱们边走边说。”

贾尔苯自听到噩耗后,便是一脸沉思凝重,她更有副长辈的温柔模样,上前去安慰惊慌的夏思鱼,“思鱼别哭,先缓一缓心境,有我们在这儿呢昂。”

反观那千岁高龄的卿廷殷,根本没有任何表情地,没有流露过多的悲戚来,也没有流露出过多的同情来,“小夏你说说细节。”

她才被威胁了,正是有些气头上,对卿廷殷说话也没好语气:“说什么说啊,死了个活生生的人啊,人小姑娘被吓着都哭了,你待她缓一缓行不行啊?你这副样子搁谁谁稀罕你啊?”

卿廷殷脚步一顿,像是被某句话给击中了,他目光定定地落在夏思鱼身上,脑海里突然浮现映衬的却是薛惊云,当日在长明宫见了余叔流下的一行泪。

他跟夏思鱼的泪是不一样的。

他是隐忍的,沉默的,不经意间的,不是懦弱的。

卿廷殷现在才反应过来,当日的自己是有多冰冷漠视,而后还径直地带他离开了长明宫,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亲人身葬火海。

此情此景,分外神似,卿廷殷似是在弥补什么,艰难地开了口道:“很难过吗?”

只见他们的卿掌教一脸沉重,比起方才的冷淡漠然,夏思鱼竟觉得他这样更恐怖,再次吓得连哭声都藏了些回去,她小声支支吾吾道:“不、不难过。”

贾尔苯瞪了他一眼,揽着她的肩膀快步离开道:“思鱼,他是冰做的,你理他干嘛,我们走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