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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百一十一章 下半阙

辞鹤楼抬高了门槛,想进来的人却越发趋之若鹜,所以生意不但没差,反而更好了。如今能进门的,大多是颇有身家的人物,花起钱来眼睛都不眨一下,这自是让辞鹤楼更赚钱了。

相比那些挥斥方遒的豪客们,刘恒就显得很是特别,他连茶水都没点。但刘恒也不会缺了茶水,不仅不缺茶水,更有小厮一路端着精美茶点尾随在后,就这么施施然一路上楼。

不是刘恒吝啬,只是想着辞鹤楼能这么赚钱,归根结底还是托了他曾经那半阙诗的缘故,于是心安理得。

至于待客的人们,更不敢多说半个字。这可是掌柜亲自交待过的,要当做大爷来供着的公子,别说是不花钱了,就算在楼里闹出了捅破天的事,那也自有掌柜出面,哪能轮得上他们来多嘴?

不过,除了没出钱,刘恒的举动倒不显得出奇。毕竟自打杀王名传天下,很多人不管跟杀王攀不攀得上关系,到了楼里必然要去亲眼看一看这半阙诗的。

这么说也不对,因为如今,这已经不只是半阙诗,而是……一首整诗才对了。

一群穿着考究或气度非凡的人聚在三楼一个临窗的位置,正在低声议论或是唏嘘感慨,人群中,刘恒静静越过人群,目光定在那首诗上再没动过。

鱼破网归河,刀开生死路。

这是他当年自己刻下的十个字,自身不必说,熟悉得很,所以刘恒只看了一眼就再没有留意,只盯住这十个字旁边新多出来的另外十个字。

君乃真丈夫,古今亦无双。

要真正说起来,这首诗开头不伦不类,接续的下半阙也毫无章法,倘若换一个地方,不提关于诗的前世今生,只会贻笑大方。然而此刻,它却赢得了远超过它本身的赞誉,周围人的议论,简直要把它夸到天上去了。

“从这诗就能看得出来,杀王他们一对伉俪,真真都是非常人!”

“别人写诗都会斟词酌句,要我看啊,真该学学杀王与其夫人这般,就写一个有感而发,反而更加有直击人心的力量。”

“前半阕杀王亲笔,能看出杀王昔年留诗时必然深陷某种困境,可见他那时候去灵原秘境更多为了自救,才会有鱼死网破以刀刻诗的狠。但是大劫当前,他却毅然舍弃了小我私我,以大义成就了如今名满天下的杀王。听说最后,杀王并非战死,而是新伤引发了旧患,最终舍身取了义。”有人感慨,“单只这一点,才叫人更加佩服,如今有幸一睹其亲笔,感受就更甚了。”

“还有尊夫人,昔年亲手葬下夫君,志取魁首只为复活杀王,谁想这竟连秘境都未能如愿。当时尊夫人是何心情,吾等肉体凡胎难得体会,却也为之扼腕。”旁边又有人提及下半阙,“要我说这出自尊夫人亲笔的下半阙,更是意境颇高,尊夫人的气魄,同样叫人敬佩!”

“是啊,世上又有几人能如此理直气壮地夸赞自家夫君,且直接夸到古今无双的地步,可偏偏让人生不出丁点反感,唯有敬服,这才是最不凡的。”一人接口,赞叹道:“杀王夫人,果然也是奇女子,与杀王真乃绝配。”

“可惜啊可惜,天不遂人愿,天嫉英才,好生生一对,偏就落得如此下场。”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人们最后都在惋惜这令人伤感的结局。

“想夸人就夸人,一点不矫揉造作,这的确只有她才做得出来。”只是看过一眼,刘恒就十分确定,这应该就是燕归言的亲笔,因为她的做派向来如此。他心绪起伏,看着燕归言的留字,百味杂陈,“君?这是真把我当成夫君了?她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恢复神智的,怎么会我死时就想到,就想到那个事情上面了?”

至于什么真丈夫,什么古今无双,燕归言写得上去,刘恒自己却都不好意思看。他自己是什么货色,自己很清楚,从不觉得他有这么伟大过,偏偏燕归言夸得出来,还好意思堂而皇之的写上去!

这女人啊!

刘恒不知是第几次因为燕归言发出了这样一言难尽的感慨,随后又哑然失笑,“将来如果有机会,见到我这个死人又活着出现在她面前,不知她会是什么样子?”

这是刘恒很感兴趣的一件事,其后还有一件事,总让他心头忐忑,又难以启齿,“还有那个时候,最后到底成没成功?如果真成了,算算日子,岂不是我未曾谋面的儿女都该有一岁多了?”

当时他身处弥留之际,究竟发生过什么,就像做了一场梦,到最后早就失去了意识,到底成没成,刘恒还真不知道!

越是不知道,越是忐忑非常。

而且这事还没法儿说!

心绪纷乱好一阵,刘恒才强迫自己不再多想,凝神望向燕归言留下这十个字迹,“看似是剑痕,但明显看得出来,这并非内力,而是魂力之威。能强行在此留字,那家伙果然是深藏不露,她的魂修一道究竟精深到了何等地步?”

虽说早有预计,等真正见到,刘恒还是吃了一惊。

须知道刘恒曾经留字,纯属机缘巧合,当时他刚从残酷战场脱身,一身杀伐之气是过往来辞鹤楼的人从未拥有过的。他有感而发,那杀伐之气径直被刀刻进了字句里,才会引发这么大的动静,如此留下字迹。至于别人,想要留字即便是依葫芦画瓢也肯定没这么简单,尤其用魂力把自己留在远处,那就更不容易了。

辞鹤楼自有法则,一旦留字于壁,法则自会加以辨别,才学强者升于高层,弱者降于下层,不是你想把字迹留在什么地方就能留下的。像燕归言这样强行留字在旁边,恐怕除了有些独门手段,还必须要足够强悍的实力才行。

只是在刘恒的印象里,独有在找医家天才杏林子房为燕归言看病时,才听说其神魂独特,自幼设有温养与困锁神魂的禁制法阵,否则平常时候很长时间,刘恒甚至根本不知道燕归言也兼修了神魂。

或者准确的说不是兼修神魂,而是主修神魂,兼修武道才对!

相比燕归言顶多一重二重师境的武道修为,她的神魂显然强大得吓人。能够在刘恒“死后”战遍同辈所有天才,甚至把朱克理、李冲霄、小石王等强敌一一挑下马,夺取到同辈第一天才的名头,足见其神魂修为究竟强到了何等非人的地步。

听时还不觉得,等如今亲眼见到燕归言留下的字迹,刘恒才真正感受到燕归言的强大。

可是,怎么能这么强?

在燕归言没有显露这一面前,朱克理已经是公认的天资第一之人,时时领先整整一代人至少一重境界,那种非凡甚至让无数人彻底失去了追赶他的念头,可见一斑。

同一代天才们相互间提起朱克理,往往都说他占尽了一代人的天眷与灵秀,再不会有比他更妖孽的人了。这种评价既道尽了与朱克理这等妖孽同为一代人的辛酸,也道尽了无奈,哪怕后来刘恒爆发,展现出远超朱克理的强大战力,依旧没能动摇这种评价。

因为人们都知道,刘恒用了某种禁忌手段才达到这种效果,并不是说真实水平超过了朱克理,自然不算数,否则怎么会战胜大皇子李王民后就突兀暴毙了?

所以关于这个评价,在刘恒印象中从未变过,唯独燕归言的暴起,就让这评价在刘恒心里变得有些不确定了。

“想来也对,她的神魂如此特别,从生下来就被设下某种阵法,必然有超凡脱俗的地方。”刘恒暗自寻找着理由,“当时在纳藏洞府里的燕归言,究竟是什么状态?近乎分裂的两个神魂,已经融二为一了吗?”

一个心智如若孩童的燕归言,一个豪放如男子的燕归言,同时共存在一个身体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性格。照说想要变得如此强大,两个神魂的问题应该已经解决了,只是刘恒想象不出,如果两个差别这么大的神魂融合在一起,如今的燕归言会变成什么样子?

或许因为身在此地,刘恒忍不住一直想关于燕归言的事情,他走到旁边那张桌子坐下,旁边是无数人绞尽脑汁夸赞这么一首不像诗的诗,那些令人肉麻的赞誉不时飘入耳中,终是渐渐皱眉。

“这些人恐怕不知道,当时燕归言就坐在这里吧?”

很少有人知道,其实燕归言之所以会来留字,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他们在这里相逢,因刘恒刀刻半阙诗而结识,于是才会走这么一遭。当时刘恒坐在刻字之处,而燕归言就坐在刘恒此刻坐的位置上,仅有一丈之隔。

而今的辞鹤楼里,除了那首诗,也只有燕归言曾经安坐的地方才让刘恒有些留念。甚至于听多了那些人不知真情假意的拼命恭维,刘恒觉得连诗都变得无足轻重了,好像渐渐变了味道,索然无味。

他在燕归言曾经坐过的这个位子坐了一阵,终是觉得旁边喧闹不断,吵闹得令人生厌,索性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