纯元皇后生前的情状，玄凌比在座的任何一个人都清楚。

玄凌微微阖上双目，却无法忘却一切肮脏污浊的想象。长久的凝滞寂静之下，他的面色亦沉如霜雪。

洁白的杏仁茶水仍在地上，浸湿了柔软厚密的织金地毯，沁开一团浓重的墨色。

“看看地上那碗杏仁茶。”玄凌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他已无力展露暴怒的情绪，这殿中的任何一个人，都叫他觉得陌生极了。

孤家寡人，不外如是。

濯缨默然许久，终是主动将他的手指圈进掌心。玄凌的手指微微一颤，却不曾回头看她一眼。

“此茶中掺了少量的桃仁。”几位太医反复斟酌，最终下了一个共同的结论。【“若真产妇天长日久服食少量桃仁，孩子既使在腹中长大也会胎死腹中。”】

都说久病成医。濯缨此胎极不安稳，玄凌时常召太医询问孕妇忌讳，自然知晓一二分医理。

皇后果然狠毒。

可他仍然百思不得其解。“纯元，她是你的亲姐姐。你为何要下此毒手？”

“就因为她是我的亲姐姐！”朱宜修猛然拔高了声音，却忽低了下来，细如蚊呐，蕴着悲戚，“所以，我就该被她夺去父亲的爱，夺去夫君的爱，甚至夺去我孩子的命吗？”晶莹剔透的泪水顺着朱宜修瘦削的脸颊滑过。【她低首轻轻抚摸着腕上如碧水般澄澈通透的玉镯：“这对玉镯是臣妾入宫那日，皇上亲手为臣妾戴上，——愿如此镯，朝夕相见。】臣妾的确日夜思念着皇上，可是皇上又何时真的遵守了诺言？”她顿一顿，显出讽刺的笑，“若答应了姐姐的，皇上可会食言？”

玄凌微微一震，羽睫颤动，道：“是朕对不起你。可是纯元，她从未有过对不起你的地方！她一贯聪慧，死前未必没有猜到你的所作所为。她故去那日的情形，朕毕生难忘。性命垂危的关头，纯元仍然挂念着你！”

“到底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朱家的富贵荣华？”朱宜修眼中的哀伤渐渐褪去，只剩下恨意，沁着彻骨的寒凉。她的声线微哑：“昔日姑母可以为了延续一门两后的荣耀将我送进宫，皇上也可以背弃诺言执意娶了姐姐为皇后，便早该料到有今日！”

菱花纹的窗被吹开，刺骨的寒风呼啸着席卷而过。濯缨冷眼旁观，心中的情绪却十分复杂。

胡蕴容冷哼一声，拢了拢身上的锦裘，咬牙道：“表哥还与她多费什么口舌？她如此歹毒，便该杀了她！”

玄凌并未理会她，只定定注目于朱宜修，语气淡漠：“你的确杀了纯元与她未出世的孩子。那么其他，宫里那么多死去的人，有多少是折在了你的手上？”

她的脸上露出一个稍显讽刺的笑容，怅然一般道：“数不清了。”

午夜梦回，她是否见过漫天的阴魂来向她索命？或许是有的，可是昭阳殿独处的夜那样冷，那样漫长。她闭上眼睛，耳旁便是孩子痛苦的哭声。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抱着孩子在雨中走了整整一夜。她暖不热他的肌肤，无力的感受着他的呼吸渐渐微弱，直至虚无。她祈求漫天神佛放过她的儿子，命运却将她推向另一个深渊。她的儿子死了，她的丈夫却和自己的姐姐浓情蜜意、如胶似漆。

她怎能忍受？如何忍受？是神佛不公，是苍天不公！恨意的火焰将她燃烧殆尽，只剩下空洞的躯壳，成为潜伏在紫奥城中幽灵一般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