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终究还是擦着海岛小城的边缘过去了。暴雨过后，小岛上处处都是未干的水洼，被狂风暴雨摧残下来的枯枝败叶安静地躺在水洼里，显出几分萧索感。

复课后的第一天清晨，迟嘉榆吃完早餐绕着操场转了一圈，湿漉漉的场地显然并不适合学生们活动。

看来今天的体育课要改在室内进行了。不仅如此，二年级的孩子们还要先完成一张适应性练习……想到自己为学生们精心准备的习题，迟嘉榆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个恶魔般的微笑。

二年级的小萝卜们对于灾难的来临还一无所知，因休息而延长的国庆假让他们的状态更加松弛。

上午第一节课，迟嘉榆带着白花花的卷子踏进教室，谭乐乐还扒着前面同学的椅背快乐地分享他在国庆期间与仙女阿美在本岛的见闻。

“安静了，不要说话了。”迟嘉榆姿态严肃，“一个月过去了，今天我们来做一次练习，检测一下大家的学习情况。”

谭乐乐瞬间收声，惊恐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今天要考试啊？”

“不是考试。”迟嘉榆纠正道，“只是一次检测大家学习情况的练习。”

出现了！老师口中不是考试的考试！小学生们虽然还不知道什么叫做善意的谎言，但也在这个平平无奇的十月清晨被某位成年人上了人生的一课。

迟嘉榆把练习卷分发下去，笑眯眯地站在讲台上：“精选了一个月以来同学们最喜欢的一部分题目，只要大家这个月在认真学习，都能取得好成绩。”

大部分孩子的表情都是略带紧张的惶恐，也有像蔡如意和赵一诺这样原本就聪明用心的学生，拿到卷子后沉静地浏览一遍，然后便提笔开始答卷。当然，也有像谭乐乐、邵宝贝这样拿到手后就开始抓耳挠腮的，仿佛卷子上沾了痒痒粉。刘盛男……迟嘉榆面不改色地抬手帮着小男生把卷子扶正：“盛男啊，卷子又拿倒了。”

紧张刺激的练习时间一晃而过，下课铃响，迟嘉榆在谭乐乐的哀嚎声中收起了全部的卷子回到办公室进行批改。

迟嘉榆花了半个节课时间批完了十二张卷子。尽管内心早有预期，但真正对上十二张良莠不齐的卷子，他还是不自觉地怀疑人生。

优秀的自然有，比如满分的蔡如意和九十八分的赵一诺，还可以的也挺多，大部分孩子都凭自己的努力上了九十分，像邵宝贝这样的慢动作，在经过一个月努力训练后也能勉强做完整张卷子了，只不过因为来不及检查，分数还不太好看……目光放到最后的两张卷子上，迟嘉榆狠狠闭了闭眼。

练习期间自己多次给刘盛男调整了卷子的顺序，最后交上来的这张字还是倒着写的，甚至某几个空里还藏着小男孩自己独创的文字。迟嘉榆叹了口气，看来要想教会刘盛男找准试卷的正面还需要一段时间。

如果说刘盛男的卷子是无力回天，那么谭乐乐的卷子就是鬼斧神工了——卷子的第一题提问“我们要用什么来测量物体的长度？”，谭乐乐同学答“用心”，还有诸如洗衣机高约1厘米，菜刀长约18米的答案。迟嘉怀疑他受到了仙女阿美的pk里听来的40米大刀误导。

明明自己花在谭乐乐身上的教学时间算是最长的了，收获的却是这样一张错误满满的答卷。迟嘉榆心头的挫败感不可谓不强烈。他拍下了卷子里的错题，打开微信想找谭阿美聊聊儿子的学习，发去的微信半天没受到回复，点开对方的朋友圈，却发现仙女阿美在五分钟前分享了自己的直播间。

迟嘉榆手一抖，画面自动跳转到了短视频的直播平台，画面里，全面美颜版的仙女阿美穿着一套漂亮的影楼汉服对着镜头深情假唱，时不时停下来感谢投喂礼物的直播间观众们。

“谢谢老铁们对阿美的支持，一首《漫步人生路》送给大家！希望老铁们在人生的道路上也能永远潇洒自在，活出自己想活的风采！”阿美在镜头前激情四射。

迟嘉榆默默退出了直播间，盯着久久得不到回复的文字，心头的无力感更甚。

一直到下午两点，谭阿美的回复姗姗来迟。谭阿美说：“迟老师，这小子就是欠揍，不肯好好答题，我晚上回家帮你揍他一顿！”

迟嘉榆想说教育孩子的事怎么能是帮他呢，话在输入框里等待了半天，终究还是没能发出去。

算了。迟嘉榆想。好像不值得。

当晚的教学时间，看着笔记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迹，迟嘉榆不止一次走神想起他的天才学生们。明明自己几乎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了教学工作里，收获和付出却似乎没能成正比。

“小鱼，上课要专心。”

迟嘉榆回神，看着点触在草稿纸上的笔尖，对宿璟道了声抱歉。

宿璟早就关注到了迟嘉榆的心神不宁，看着他又一次眼神放空，眸色渐深：“有心事？”

迟嘉榆眨眨眼：“没有……”感受着宿璟关切的目光，迟嘉榆没说完的话转了个调：“……有的。”

宿璟松开笔，将桌上的习题和卷子往后推了推：“说说。”

果然，宿璟是个面冷心热的好人。迟嘉榆心忖。

“也不是什么大事……”迟嘉榆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话头一起，却是忍不住把今天发生的种种全都告诉了宿璟。

宿璟起先表情是严肃的，听到后来，发现迟嘉榆是为了自己没有教出理想的成绩而难过，神情便渐渐变得温暖起来。

——在时间来不及注视的日子里，那个原本莽撞的青年已经悄悄生出了责任心，尽管总是认为自己被小学生欺负，却已经完全融入了这个地方。也许他还来不及生出对教育事业的热爱，但他已经开始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这群孩子们。

“卷子里的题目也是前几天我们一块儿选的，我以为谭乐乐起码能考个八十分吧……”迟嘉榆的脑袋枕在了手臂上，有气无力道。

“练习的结果不完全与学习水平相关，也受应试心态和环境影响。”宿璟说，“想想426。”

三个数字在迟嘉榆脑子里转了一大圈，终于和几天前夜里的“宿璟前室友喜提六级过关”小故事匹配上。迟嘉榆这才明白过来，宿璟这是在安慰自己，成绩也不全都是老师的锅。

迟嘉榆弯起了嘴角：“教导主任也会为成绩差找借口吗？”

“不是借口，实话而已。”

不管是不是真的，迟嘉榆承认自己被这句话取悦，心中的郁闷瞬间少了大半。

见迟嘉榆脸上的阴霾稍退，宿璟状似随意地问道：“练习卷带着吗？”

迟嘉榆点点头：“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