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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小飞蛾

“你先过来。”

走廊的转角处背阴, 刚刚那扇日光鼎盛的廊窗就在附近,投下明晃晃的光影。

孟听枝跟在程濯身后,走到这里, 懊恼自己怎么就这么听话, 好歹先问一句过来干什么吧?

程濯说:“徐格骗你的。”

孟听枝已经知道了, 她“嗯”一声, 没下文了。

程濯又说:“其实是因为我爷爷他想见你。”

孟听枝:“哦。”

她平淡的反应叫他猜不出一丝头绪, 半点指示也没有。

人已经被徐格诓来了, 这一面似乎难以避免, 可她刚刚敛息鼓气的样子, 明摆着是为难。

程濯望向不远处的电梯。

面前的孟听枝一直看着他。

他纠结地转回视线,对上孟听枝的眸子,修长脖颈上喉结微微一动,撇开目光说:“你从这儿走吧, 我待会儿回去解释。”

孟听枝讷讷的“啊”了一声,嘴巴张出一个呆滞又可爱的小口:“可是,我的果篮都……”

已经被拿进去了。

程濯索性和她挑明:“你知道我爷爷想见你是什么意思么?”

孟听枝不想猜, 摇摇头。

“他如果见到你,又很满意的话……”

程濯的爷爷她没见过, 但程濯的父亲她见过,就那一面,双方都很不满意。

坏记忆,总沉疴不愈。

孟听枝带着一股倔, 低低说:“怎么了, 我不可以让你爷爷满意吗?他如果满意我, 又不会让我当你奶奶。”

程濯:“……”

一年不见, 她抬杠本事见长。

话停在这儿, 气氛生硬的似两个人都在赌气,孟听枝觉得这样的“对峙”,莫名的尴尬又有点暧昧。

因为刚刚旁边过去一个小护士,非跟同事说悄悄话,还让孟听枝给听见了。

说那是小程先生的女朋友。

孟听枝盯着地面那道光,平缓了思绪,这才咕哝说着:“总不能每次你让我走我就走吧。”

话里有些翻旧账的怨怪。

程濯不由地神色紧绷,关于那次分手,他有太多要解释的,可甫一出声,就被孟听枝清柔的声线一击即中。

“那我也太听你的话了。”

“我现在不!”

说完,一秒时间也没留给程濯,转身朝708的病房位置走去。

她今天穿件剪裁质地都很好的棉白裙子,泡泡袖衬得肩背极薄,人很娇软,转身风抖动高高束起的马尾,发梢在白皙修长的脖颈间柳丝一样荡拂而过。

恍然间,如在佛寺树荫下那一面。

程濯左手拇指用力按在食指上,未全愈的伤口在压迫下,尖锐地刺痛神经。

他右手手心里,是一张皱巴巴的小粘纸。

·

程濯在廊窗边抽了根烟再回去。

推开病房的门,里面已经聊起来了。

差点忘了,他爷爷娶的也是艺术家,自己也精通书法和国画,就算隔了几十条代沟,也照样能跟小姑娘找到共通话题。

这儿问问,那儿问问,几句话就能摸清对方的底子,好作一副相谈甚欢的模样。

现在已经聊到年轻人就要勇于追求梦想了。

“有机会你来我们家看看就知道了,他奶奶原先也有个制陶的工作室,空了好多年了,现在给她的两个学生在开班,周末都是些小朋友在里头玩陶泥。”

这一聊就聊到日暮渐沉,晚霞笼罩大地。

期间没什么令人尴尬的话题,仿佛只是个恭顺小辈来探望和蔼可亲的长者,甚至很少提及她和程濯之前的事。

哪怕老爷子有心无心地讲到,也是自然舒心地一两句话带过,讲他自己更多。

“我跟他奶奶年轻的时候脾气不对付,也吵过架,那会儿在气头上才想争个高下,多少年过去,什么都忘干净了,再想起来,吵架拌嘴,分分合合,什么都是好的。”

临走前。

孟听枝柔柔地叫老爷子好好照顾身体。

老爷子问她是不是自己开车来的,孟听枝点头后,他又把眼风使向程濯,叫程濯把人妥妥当当送到停车场。

出了病房。

走到电梯那儿,刚好错过电梯下行。

廊窗里的漫天暮色似油画般细腻温柔,将不远处高架上拥堵的晚高峰车流都描绘得不急不缓。

孟听枝收回视线,刚刚听他爷爷说他奶奶,此刻心一静,不由自主地感慨了一句。

“没想到,你们家的男人都喜欢娶艺术家,家族传统么。”

身边一时无声。

孟听枝纳闷转头,忽的撞进一直看她的程濯的眼睛里,似浓荫下的潭涧,心头惊怔那瞬,他磁沉悦耳的音质蓦然追加印记地吐出四个字。

“家族传统。”

电梯亮起红灯,恰好在这时“叮”一声,提示到层,厢门自动往两侧移开。

小时候看动物世界,热带雨林里的植物往往颜色艳丽而粘液充沛,小飞蛾一旦不慎被吸引弹落上去,要费好大的气力,才能摆脱那层香泽的束缚。

刚刚那一秒,孟听枝是小飞蛾。

她躲开视线,及时伸手去拦,即将自动闭合的电梯门有所感应地重新弹开,她压了一下呼吸,故作镇定地走进去。

程濯随后,没有说话。

已然足够了。

他一直都是寡言少语,几个字就能掀起惊涛骇浪的人。

电梯缓缓下行。

孟听枝盯着自己的脚尖。

电梯四壁反光,余光里,有一道视线不加掩饰灼烫地落在她身上,狭小封闭的空间,躲无可躲,她只能尽力叫自己平静一些。

电梯到三楼。

打开,无人,再合上。

程濯忽然出声:“你头发直了。”

“嗯?”孟听枝不解地哼了一声,没敢转头,只是小幅度用眼角地瞥他。

“你那两次都是卷发。”关于那两次单方面的遇见,她毫不知情。

程濯说:“之前在明裕庭见过你。”

暴雨那晚灯昏,她头发湿了,也细觉不出,今天近距离看,不是头两次那种波浪一样的卷度,柔顺自然的直发,很清纯。

明裕庭?

孟听枝想起来了,拍纪录片去过那儿。

她神情恍然地回答:“哦,那次啊,那是许学长要求的。”

她自己平时懒得那么精细地打理头发,那回穿那条粉蓝的复古花裙,阮美云瞧着满意把她拉去托尼那儿做的造型。

之后拍片子定妆造,许明泽说她那天的发卷好看,就又叫妆造姐姐重新做了卷度。

可这话落在程濯耳中,叫他很不舒服。

“许学长?他要求?他还能点名要你什么打扮么?”

电梯到了。

孟听枝被他一句话噎得莫名其妙,这人脾气怎么说来就来?

出了电梯,孟听枝往大厅门口走,她试图解释:“那是他的片子,自然是他想要什么造型就什么造型啊。”

程濯矜傲地嗤了一声,“他可真厉害。”

孟听枝侧目看他,那双桃花眼,长睫掩着一片阴郁,隐隐杀气。

这是在干什么?

吃醋吗?

孟听枝头都要大了。

视线朝下一瞥,他频频按压食指的大拇指上,肤色的创可贴边缘已经被红色的血洇透,小部分血迹沁进指纹里,这场景出现在他那双骨节分明的手上,实在暴殄天物。

艺术家见不得艺术被毁。

孟听枝急忙抓他的手。

“你别按!还没好呢,伤口都崩开了,你不疼吗?”

她指尖是软的,分别捏在他的指侧,像叫那一方伤处夹在其中,在受最小幅的电刑。

连腕骨都是麻的。

孟听枝仰头担心又疑惑地看着他,像在询问一个扑腾摔地的小朋友。

程濯眼波仿若被什么烫化了一样,明明那么高的个子,俯看穿平跟鞋的小姑娘,长而分明的睫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