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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散尾葵

那天在医院, 孟听枝就该有所感知,程濯变了,他不是以前那个目无下尘, 矜贵自持的程公子了。

这人现在性狡诈, 颜略厚。

这天早晨, 雨洗晴空, 推开小楼二楼阳台的门, 梧桐叶尖湿漉漉吹着, 坠着水, 风一吹, 几滴水珠落在孟听枝细白的肩臂上。

她用手指抹去凉润,两臂朝上,伸了个懒腰,等残余的睡意慢慢在晨风里醒透, 趿着凉拖,哒哒跑回房间洗漱。

刚换了衣服,桌上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之前约画的一个申城顾客定了交稿时间,周末亲自过来取画, 现在临时行程变动,希望孟听枝今天就能把那两幅挂画寄过去。

画早已经完稿,孟听枝答应下来,一面下楼, 一面手指在屏幕上点着, 约快递上门。

之前那卷包装纸不够用, 她包到一半, 去隔壁问方姐借了一卷。

等快递上门, 孟听枝去隔壁还东西。

方舟正咬着笔头,趴在柜台上在做数学卷子。

暑假还没有快乐几天,方姐就把儿子送去一个奥数兴趣班,最近几天孟听枝见这孩子,十有八次都是垂头丧气的。

方舟一边写卷子一边骂奥数辅导班的题目都好变态,当头被方姐敲了一下。

“你个小孩知道什么是变态?人家都说奥数学好了高考能加分的,认真写!去里头写,不许偷偷玩平板啊。”

方舟拖浆带水地哼唧着:“可是好多我都不会,看着答案我都不会。”

方姐把他那浑身充着懒劲的小身子一推,“不会就慢慢想,再不行问你枝枝姐姐。”

孟听枝没敢接话。

她走艺术,高中学的又是文科,虽然是小学低年级的奥数题目,但有些真的挺烧脑,她也得对着答案想半天才能理解。

打发走方舟,店里也闲,方姐拿了一大袋瓜子放柜台跟孟听枝闲聊,说前天来找孟听枝那男的,之前没见过。

方姐把葵花瓜子磕得又快又响:“那谁啊?瞧着还蛮斯文的,但不像你们学校那种学艺术的。”

方姐看人是真的准,孟听枝说:“对,不是苏大的,他在德国留学的,今年刚回来,是我爸爸牌友的儿子,他家新房最近在装修,他想在书房里挂一副画,我爸非在外头吹我,他就来跟我聊了一下。”

方姐笑眯眯推她一下:“什么吹你,别谦虚啊艺术家,你爸这给你招揽生意呢,不挺好的。”

孟听枝不想说张晓鹏单身,阮美云女士的意思是让她多跟人处处,跟许明泽他们一起吃饭AA惯了,上次张晓鹏请她那顿,她还得找机会还回去。

想想就头疼得很。

孟听枝轻叹了声,转移注意力,看到小咪在窗口一蹿而下的黑影,唇边露出点轻松的笑容。

“小咪回来了。”

方姐瞥一眼,说起这猫就烦,三天两头不着家,起初还担心它在外头饿着冻着,现在懒得管了,猫粮放外头,这位猫大爷爱吃不吃吧。

孟听枝见方姐烦多了,忍不住问:“小咪这么惹你烦,你也没想着把它送人,看来心里还是喜欢。”

说到这个,方姐神色一变,凑近孟听枝煞有其事地说,这小黑猫天生招桃花,讲不出来的玄学,就是吸引帅哥的。

怕孟听枝不信,方姐说:“真的,那猫真有桃花体质,平时它在外头四处野四处浪,时不时逛回来一趟,准是有帅哥出现,那狗鼻子,灵着呢!”

孟听枝扶着柜台,笑得不行,一只猫怎么会有有了狗鼻子啊?

“方姐,猫鼻子也灵的。”

方姐深信其事地开始回忆举例子,“就那回,它从小院子墙上一下蹿出来叫,我当又怎么疯闹呢,抄着苍蝇拍出去看,你堂哥就站在我店门口,说早知道这有花店就在我这儿定花了,唉,枝枝,你那个堂哥是真挺帅的,就又帅又有点坏又有点正人君子的感觉。”

孟听枝真觉得方姐说话有意思。

坏和正人君子乍听对立矛盾,但放在堂哥身上,那的确是有几分只可意会的契合感。

“还有之前那个来找你约片的摄影师,姓童的那个,也帅啊,我那猫是真灵。”

孟听枝想起摄影师那次了。

她跟周游在大学社团的朋友童卫,今年在榆钱门大街开了写真馆,之前约她拍了一组风格清冷的图当客片例图。

柜台上摊着的瓜子被方姐磕得咔咔响,外头忽的传来一声绵长的“喵”,小黑猫轻巧又机灵地花架上跳下来。

散尾葵的枝叶被猫尾摆得簌簌作响。

方姐朝外一看,手里瓜子皮猛一扔,眼睛忽的放光,大惊道:“我去,帅到顶了,这死小猫今天放大招了啊!”

孟听枝手肘支在柜台上轻轻托腮,这时,顺着方姐的视线不设防地一转头。

程濯穿白衬衫,风姿殊秀。

正站在花店门口。

“买花吗?”

孟听枝那点怔住的思绪,在两秒后被方姐一声喊断。

他对答如流。

“来看看刘晟漆先生的故居——顺便买花。”

花店两侧是通顶的黑色铁艺花架,中间放了一张吃饭用的折叠桌,明明空间不小,可他一走进来,目光无处落脚就算了,哪哪儿都显得逼仄。

程濯进来后,眼神第一时间落在孟听枝身上,方姐眼尖,立马察觉两人之间暧昧又别扭的磁场。

一个眼神不动声色地追,一个目光故作自然地躲。

方姐问完他要什么花,目光再由孟听枝移到程濯身上,再移回,破局似的来了一句:“你们,认识?”

孟听枝简单回答,意图一笔带过。

“就之前,医院。”

“哦,普通朋友!”方姐恍然,再看程濯,从头到脚,再从脚到头打量一遍。

这人气质矜贵,身骨清绝,那股心无旁骛的从容叫他往花店端端一站,周遭都蓬荜生辉般的亮了一个度,一看就不是一般人。

方姐打趣道:“枝枝,你这朋友可不太普通啊。”

程濯听到孟听枝称他普通朋友,表面神情未变,礼貌地跟方姐说:“拿一束白色的郁金香。”

“好。”方姐这就去忙活。

前脚刚走,孟听枝手机响了。

阮美云打过来的。

她家那头很吵,不知道多少年前的老港台片,还当背景音似的高分贝播放,阮美云一开嗓便将其余的声音压住。

“枝枝啊,你大伯二伯他们今天过来了,你今天中午早点回,要不就现在吧,正凑人打牌呢,还缺一个,你回来给他们搭一搭。”

还要等快递员上门取件,孟听枝这会儿回家有点不方便,但眼风扫到正在等花的程濯。

忽就觉得,也不是那么不方便。

她喊住拎着一本试题卷出来,正倒水喝的方舟。

“舟舟。”

方舟捧着杯子,“嗯?”

“我有点事儿,现在要回家,你帮我跟你妈妈说,待会儿有快递员上门取件,东西我已经包装好放在画室门口了,地址电话什么的我写在这里。”

说话间,孟听枝已经唰唰写好一张便利贴,利落一扯,淡绿色的粘性纸,贴在柜台旁写着今日花价的小黑板上。

“叫你妈妈帮我寄一下。”

方舟那孩子估计被奥数题折磨傻了,耷拉着肩,面无人色地应着:“哦,知道了。”

孟听枝转头看向程濯,好似这一眼他们才刚见彼此,礼貌微笑,挥了挥手道:“那你等花吧,我先走了。”

孟听枝跨出花店,裙角荡进阳光里,先是去了隔壁一趟,手上多了车钥匙,很快走出他追寻的视线,有点措手不及,程濯修长白皙的五指虚虚一收拢,又认命地重新舒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