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凌沉默了半晌，摸着她的长发，只轻轻问了她一句：“昭昭要默贵嫔如何，才能放心得下？贬为更衣，亦或是，赐死？”

明蓁一愣，随后看着玄凌的双眼道：“明郎许是会觉得昭昭真的很傻，明明知道斩草要除根，却偏偏要留存着一丝恻隐之心。昭昭是因为种种仇怨，厌恶默贵嫔，更不愿让她继续在昭昭心头哽着，但是无论明郎要说昭昭傻气，或是觉得昭昭口不对心，昭昭都要说，昭昭从未想过要她死。”默贵嫔与她是有种种深仇大恨，可是那些仇怨，归根到底都不是她与明蓁亲自结下的。

在那些过去的岁月里，明蓁无疑是默贵嫔的良师，为她指明了走出逆境的方向。而当日皇后要抱走昭华，亦是默贵嫔与沈氏相助，在玄凌面前落实了皇后的罪过。虽只是一点可有可无的帮助，而且二人亦不是全然为了明蓁，明蓁却要承她们的情。

这么算起来，默贵嫔实在算不上明蓁的死敌，在明蓁眼中，她也绝对罪不至死。若是说默贵嫔昔日|逼疯了侮辱过她的秦芳仪，又设计让襄贵嫔出首揭发慕容氏之罪过，言语挑拨慕容氏撞墙自尽……虽然她并非彻底无辜之人，可这宫里的女子，全然无辜之人实在太少。明蓁见过的，且觉得全无害人之心的，也就是昔日的瑞嫔洛临真和如今的贞贵嫔徐燕宜了。就连她自己，也不敢说自己做人做事全然坦坦荡荡，手上亦是干干净净。

玄凌似乎有些慨叹，但他终究是说了一句：“若是降默贵嫔为嫔，不许她再养着胧月帝姬，昭昭可解恨？”这便是要替明蓁料理默贵嫔了。玄凌终究是薄情的，除了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子，其余的，尽数是他可以轻易舍弃之辈。

明蓁还有些犹豫：“胧月帝姬……”

“昭昭。面对自己敌人，不要心慈手软。”玄凌出言警醒她，“若是默贵嫔身边还有胧月，她便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你要么就容她在眼皮子底下，不要动她，全当没她这个人，要么就一下子将她的后路断干净。做事，要么不做，要么就做绝。你留着胧月帝姬，却又降了她的位分，加之昔日她因你受得嘲讽，她非但不会感激你，反而还有更加恨你。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你需得日日提防着她，以免她有朝一日对你不利。可这样，倒不如直接让她一无所有，再也翻不了身。如此，才可高枕无忧。”明蓁听得又惊又敬，玄凌他果真是为君之人，后宫女子为了争宠使出的这些心术算计，在他眼中，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若是他想，他完全可以做的更绝。让对手，再也无法翻身。

明蓁语塞，只好答了一句：“解恨。”复而，她去问玄凌，“皇后犯了那么多错，却仍是皇后。明郎只是将她幽禁，如今可解恨了吗？”

玄凌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凉薄，还有些漫不经心：“血债血偿。忍一时之气罢了。”

是啊，忍一时之气罢了。

太后终究不可能护着朱氏一辈子的。

玄凌说完，又笑了一声：“昭昭是想我废后吗？”

明蓁认真道：“自古以来，但凡帝王，若是涉及后位之事，总是争论不断的。当年明朝的宣德帝废胡后而立孙后，至今后世仍有争议。胡后无故被废，又有多少人觉得宣德帝太过凉薄，连自己的发妻都可随意舍弃。再说宋仁宗，宵衣旰食、盛明天子，一生盛名，何人不敬仰？可不是照样因着‘生死两皇后’而在青史上遭人诟病？”

宣德三年，明宣宗以胡皇后无子多病的理由，命令胡皇后上表辞去皇后之位。胡氏废居长安宫为道姑，赐号静慈仙师，然后册立孙贵妃为皇后。历朝历代，无子多病的皇后也不是没有，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宣德帝想要废后找的理由罢了。可胡后无故被废，又何尝不令人怜悯？

而宋仁宗的张贵妃，于至和元年正月薨逝，时年三十一岁。仁宗悲痛不已，辍朝七日，自制挽歌词。他未有理会曹皇后在世的事实，决定以皇后之礼为张贵妃发丧，很多大臣反对。但仁宗仍然力排众议，追封爱妃为皇后，谥曰“温成”。如此行径，虽然痴心，却也成为了他一生清名中一个抹不去的“污点”。

想到这里，明蓁对玄凌道：“皇后虽是如此品行，可她毕竟是明郎的皇后，亦是皇权之下的弱者。既是弱者，那便多受世人同情、怜悯。而明郎又不曾言及皇后的那些罪行，在民间难免失了人心。”

“昭昭这般说，也不算错。”玄凌沉思了一会儿，似是有了什么打算，却并未直言，明蓁也未曾追问，二人又重新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