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嬷嬷

“什么?!”章柔低声惊呼,还来不及说话,就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

“王爷留步!”

马背上跳下来一名太监,站在马车前朝车帘行礼。

燕齐给章柔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说话,问道:“何事?”

太监回道:“皇上有要事召王爷进宫,请王爷速回。”

皇城内,中秋宴席早已散了,热闹了一天的宫城变得十分安静。燕阙在养心殿内抚额叹气:“朕的乳娘死了。”

燕齐道:“常嬷嬷在萃和宫的慈音庵里养老,听照看的太医说,嬷嬷一向身体硬朗,怎么会?”

燕阙摇头:“说是最近偶感风寒,突然病倒的,昨日就去了。”

燕齐闻言忍不住也叹了口气:“世事无常,皇兄节哀。”

燕阙摆了摆手:“说正事,乳娘过世没什么稀奇,她年岁已高,早晚有这么一天,只是朕传唤照看乳娘的方太医前来问话时,太监来报,方太医失踪了。”

“皇兄是觉得,常嬷嬷并非病死?”

“是否病死,验过就能明白,只是先前乳娘伺候过先皇和十一皇叔,朕总在想她会不会知道些什么。皇叔在父皇还在的时候,与父皇感情颇深,而后来万象仪丢失之后,他便去了江南,而乳娘就是在那个时候被派到朕身边的,所以朕一直在想乳娘会不会知道万象仪的下落。但,朕试探过多次,都毫无结果。”

“皇兄是想,方太医失踪,也许跟万象仪有关?”

“方太医是乳娘生前最亲近的人,如果乳娘真的知道些什么,或许就是告诉了他。”

“皇兄的意思是?”

“三日之内,给朕找到这个方太医。”燕阙站起身来,背着手来回走了几步:“朕要知道事情的真相,还有,查明十一皇叔,有没有牵涉其中。”

“遵旨。”燕齐领命,正准备转身离开。燕阙叫住他,问道:“那个章柔,你看她可有什么特别之处?”

燕齐拱手弯腰,道:“臣弟观察她多日,此女子除了言行举止有些格格不入之外,其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燕阙皱眉:“就没点儿什么异于常人的大才?”

燕齐语气不变:“没有。”

燕阙有些郁闷:“向来异界之人都是身负奇才异能,怎么轮到朕这里就来了一个这样的。也就花样子画的还行吧,顶什么用?”

他在书桌前坐下,思索片刻道:“让她先在你那儿呆着吧,一切等找到万象仪再说。”

燕齐道声:“遵旨。”这次终于可以离开了。

此时已是深夜,章柔在殿外等的不住的打哈欠,她看到燕齐出来,连忙站直,待燕齐过来低声问道:“王爷,完事儿了?”

燕齐看她满脸的困意,点了点头:“回府吧。”

章柔松口气,困得脑子都要木了。而再看燕齐,不仅参与了一整天的宫礼,吃了席,喝了酒,要应对各种突发事宜,还要在脑子里盘算着怎么办完差事,好赶紧去下江南。

章柔心中一万个佩服,要不怎么说人家才是王爷呢,要换做自己,肯定早撂挑子不干了,爱怎么地怎么地。

但这样燕齐真的不累么?

她对此产生怀疑。

回府的马车上她强撑着眼皮观察了一下燕齐,发现燕齐的脸上除了眉头有些微微皱着之外完全看不出旁的表情,他的朝服跟早上出发的时候一样,十分整洁,跟皇帝喝了一晚上酒,却连头发丝都没有乱一根。

章柔看他在车内坐的笔挺,突然很想问他头皮勒不勒的慌,但她自己都困成狗了,这个想法也就是一闪而过,便沉入浓稠的困意当中去了。

燕齐在车内闭目养神,脑中思绪不停,没有注意到章柔的视线,等到了王府他睁开眼睛,发现章柔已经睡着了。

他看着章柔睡着的脸,用食指拂了拂她的挺直秀气的鼻梁,将她打横抱起,下车回房去了。

燕一站在车外,眼观鼻,鼻观心,不发一言跟着进府。

燕齐一边走一边说:“萃和宫内照料常嬷嬷的方太医失踪,你去派人追查,找方太医家中所有女眷下人问话。有任何线索,即时来报。”

“是。”

“叫小六明日来见我。”

“是。”

燕一领命下去了。

燕齐抱着章柔一路走过,府内下人不敢多看一眼,统统低头垂手,立与一旁。燕齐将章柔放在他自己院内,卧室旁边耳房内的床上,吩咐府内下人唤一名婢女过来为她梳洗,便扭头走了。

章柔一觉好睡到天亮。

天光微亮,章柔是被饿醒的,她揉着肚子坐起身,以为还在自己那个单独为王爷侍从开辟出来的小院子里,于是也不梳洗,批了一件外裳,散着头发就推门出去打算看看自己院子小厨房里有没有什么吃食。

然而一推开门,便看到一院子洒扫的下人,燕齐正负着手站在院子里海棠树下看书,听的门声响,朝耳房处看过去。

章柔愣在原地。

一时间她看着燕齐,燕齐看着她。

院子内洒扫的下人只看了一眼就赶紧低头,装作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该干什么干什么,光速打扫完毕,退出院内。

章柔恍若梦醒,也光速回房梳洗穿戴整齐,复再出门去,恭敬乖巧的到燕齐跟前当值。

“王爷您醒啦?”

燕齐颠颠书本:“嗯。”

“王爷您昨天睡的还好么,饿不饿,要不要我去吩咐人准备早饭?”

燕齐正准备说话,就听“咕噜”一声。章柔尴尬的笑笑:“那个,昨天没怎么吃东西。”

燕齐闷笑:“吩咐早饭吧。”

照例,有章柔在时,一日三餐燕齐是不用旁人伺候的,只留两名使唤的小厮守在院内即可。

章柔待早餐全部上桌,拧一条帕子给燕齐擦手,美滋滋的坐了下来端起粥碗喝了起来。

燕齐拿着筷子说:“今日我要去府衙,你跟我一起去。”

章柔闻言,放下碗道:“是跟昨天晚上皇上把你叫回去的事儿有关么?”

“对。”

章柔点头,也不问是什么事儿,继续低头喝粥。

燕齐问她:“你害怕尸体么?”

章柔随口答道:“那天在江上不是见过好多了么,有什么可怕的。”刚说完,就觉得气氛不对,她抬眼看燕齐眼神冷了下来,赶紧谄媚的剥了个鸡蛋递上去。

“今天王爷要去办差一定很累,王爷多吃点。”

燕齐接过鸡蛋咬了一口:“以后说话当心。”

章柔头一次被训,脸上有些挂不住的点了点头,说:“哦。”拿在手里的粥碗也放了下来。

燕齐两下吃完水煮蛋,又吃了一盏茶就准备起身出门了。

章柔吃的慢,粥没喝几口,她刚被训完也不敢叫燕齐等等她,只好抓了两块饼包在帕子里,一边往怀里揣,一边紧跟着出门去了。

此时常嬷嬷的尸首已在督尉府衙内,先前给常嬷嬷验尸的燕六郎正站在一旁等候燕齐的差遣。

燕齐穿着官服,掀开盖在常嬷嬷身上的白布道:“都验出什么了。”

燕六郎拱手道:“回禀王爷,常嬷嬷今年五十八岁,是心悸而死。她的手掌上很多细小的伤口,关节处粗大,脚掌磨有血泡,由此可见平日里不少做粗活。”

燕齐皱眉说道:“常嬷嬷是皇上的乳母,在慈音庵内是养老去的,怎么会做粗活?”

燕六郎低头回道:“回王爷,向来宫中到了年纪,又没有亲眷的宫女嬷嬷去慈音庵内养老是有津贴补助的,且很多老嬷嬷操劳一生,积蓄不少,到了庵堂内少与外界人往来,一切衣食起居都有庵堂内的尼姑说了算,是以那里的姑子为了图谋钱财,恶意虐待,毒杀老嬷嬷的事情频有发生,直到先帝着太医院分拨太医,每月都要去慈音庵内例行问诊,这才让那些姑子有所收敛,但也无法从根部消除。那些老嬷嬷有太医盯着,庵堂内的尼姑不敢做的太过明显,于是便想出各种各样做粗活的办法来消磨那些宫女和嬷嬷的身子,常嬷嬷手上的粗活痕迹,估计就是由此而来。”

燕齐听的恶心,章柔也是被恶心的直翻白眼,从古至今女人都不好过,年老没有亲眷的女人更是如此,她们在宫城内操劳一声,小心翼翼,却不想临了了竟然被一群侍奉佛祖的尼姑作践。真是没有比这更恶心的事情了。

“还查出别的了么?”

“回王爷,旁的没有了。”

燕齐围着常嬷嬷的尸首缓缓踱步,从发丝到脚底,仔细端详,不放过一处。常嬷嬷的遗容很整洁,身上的衣服也很干净,显是有人已经为她整理过了。

燕六郎观察燕齐的神情,见燕齐看他,赶紧说道:“昨日验过之后皇上便命人为常嬷嬷整理了仪容,是以常嬷嬷死时所穿的衣物和饰品都不是现在这套,原来的那套在这里,王爷请看。”

燕六郎让出放在身后桌子上的托盘,托盘上只有一套粗布的尼姑服。

燕齐看了看:“再没有别的了?”

“再没有别的了。”

燕齐叹气点头:“照实写进卷宗存档。”

燕六郎领命,又问:“那尸首?”

燕齐道:“先放着吧,皇上命人给常嬷嬷收敛仪容,怎么葬,还得看皇上的意思。”

燕六郎点头:“是。”

章柔有些心酸的看了看那老嬷嬷,听燕齐说:“走了。”赶紧俯首回:“是王爷。”

便出门去了。

章柔出门后回头,见燕六郎将白布重新给常嬷嬷盖上,卷起一旁的工具,关起房门,走了。

那门缓缓关起,盖着白布的常嬷嬷犹如浮在沼泽上的一块木头,一点一点沉于黑暗。

在这个世界,这个朝代,到了年岁且没有亲眷的女人下场是这样的么?

章柔不禁有些害怕。

她抬头看向走在前方燕齐的背影,快走两步,紧紧的跟了上去。

燕一正在府衙文书房内等燕齐。

燕齐昨晚吩咐他去追查方太医的家人,只过一宿,便有了结果。

“那方太医家境贫寒,是由他母亲独自一人抚养长大的,他府内下人不多,上下不过五人,经询问,方太医于中秋前一日晚上,从宫中回来之后,告诉下人有急事要出趟远门,然后便再也没有回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