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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月泉星河(七)

白焕笑着看完杨婉与杨伦的兄妹斗嘴, 侧身对邓瑛道:“云崖殿的复建你有把握吗?”

邓瑛将手握于膝上点了点头,“学生有。”

“大约需要多久。”

邓瑛道:“我在养病,还没有去垮塌的现场看过, 不过按照工部徐齐的描述, 我大概估计了一下, 需一个月整。”

“时间准么?”

杨伦搬了个凳子在白焕身边坐下, 对白焕道:“老师,他估的基本上就是准的。”

白焕叹了一声,抬头看向杨伦道:“如今尚不知道,陛下能撑到什么时候。”

杨婉在旁听完这句话,不禁道:“如今六宫, 并殿下, 皆在侍疾,我私底下问了罗御医一句,说是蛾症, 已到了难以医治的地步了。”

杨伦忙打断她道:“此话勿言。”

杨婉坐到邓瑛身旁, 抬起头望着杨伦道:“我是就事论事,说的也是实话, 如今杭州推行新的赋政,正处要害之时, 哥, 掣肘你们的人是谁, 你心里清楚,江南官政比京城还要复杂,浙江的那位部堂大人,一路走的都是司礼监的门路,你们要动他就要动何怡贤, 若殿下即位,何怡贤也就能动了。”

杨伦没有吭声,邓瑛接道:“老师,司礼监还有中宫的娘娘和皇次子。”

白焕道:“唐先继也提了此事,如今,我们听不到司礼监的声音,即便与他们公议,也未必能听到真话,陛下写旨,他们握印,立储一事险之又险。一旦由皇次子继位,必受司礼监挟制,这宦祸……就挡不住了。”

邓瑛低下头,轻轻捏起工图的一角,“老师,子兮,你们容我再想一想。”

杨伦道:“你能想什么,等云崖殿完工,你就要被流放南京为奴了。”

杨婉接道:“我有办法让他留下来。”

她说着站起身,将目光流过杨伦,又扫向白焕,“但是,我想问一句,最后如果他因为立储的党争,而落到千夫所指的下场,你们会怎么样。”

白焕弯腰握住邓瑛的手腕,“符灵,其实去南京也好……”

杨伦也跟道:“对,我和老师的想法一样,去南京总好过你如今的处境。”

邓瑛轻道:“有何好?也是以戴罪的奴婢之身,不得超生而已。”

他说完抬起头,“都是一样的,老师不必为我难过,婉婉,你说你的办法。”

杨婉道:“云崖殿的工程你拖一拖,不要建得那么快。”

她说完又转向杨伦与白焕,“白老师,哥哥,曹真人如今在何处。”

杨伦应道:“在青天观。”

杨婉点头应道:“你们可以让刑部将他锁拿审问。”

“什么?”

杨伦疑道:“陛下一直非常信任青天观的人,冒然锁拿总得有名头吧。”

“我听陈美人说,陛下即便在病中,也一直在服食青天观进的丹药,那就是一堆有的没得重金属……不是,反正那些东西对陛下的病百害无一利,此事御药房也不是不知道,只是陛下庇护青天观,他们不敢直禀而已。”

杨伦续道:“然后呢?锁拿之后怎么样,按着这个罪名审,是死罪啊。”

杨婉道:“按着死罪问就对了,就是要他怕,他怕了我们才能教他如何在陛下面前说话,陛下病重,若有好歹,他还得靠着内阁活命,命悬在你们手里,他会听的。”

杨伦站起身,“好,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到时候,具体怎么教他说,我们还得再得议一议。”

杨婉应道:“不难,只要把云崖殿与陛下的寿数关联起来,陛下就会赦留邓瑛在司礼监。”

杨婉说完又看向邓瑛道:“邓瑛,房子你得好好修,慢一点,给刑部时间,同时一定不能出纰漏。”

邓瑛点头,“好,我知道。”

杨婉“嗯”了一声,转身对杨伦道:“我将才的问题,你和白老师还没有回答我呢。”

“……”

邓瑛坐直身子,牵住杨婉的手,“婉婉,别逼老师和子兮。”

杨婉没有回头,看着杨伦径直道:“我不。”

说完反手握住邓瑛的手,“我要公义,盖过苍生疾苦的公义。”

杨伦听完她的话,一直没有出声。

良久,白焕才开口道:“我在朝为官,一直奉行的是,若为大道,亲子亦可舍,你要的公义,我实难给,但作为老师……”

他看向邓瑛,“我也不会眼睁睁地看着我的学生永不超生,我说过,去南京也好。符灵,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不论你怎么选,你一直都是我和张展春最好的学生。”

杨婉打断白焕道:

“可是你们还是没有回答我,会不会给他公义。”

杨伦忍不住道:“婉儿,不得这般与阁老说话。”

杨婉抿了抿唇,“对不起白老师,是我失礼,不过……”她说着垂头笑笑,“也没关系,你们不给我来给。”

杨伦道:“胡说什么,你怎么给?你……”

白焕抬手打断杨伦,扶着邓瑛的床沿站起身,“好了,让他吃饭,吃了让他好好休息,我们走吧。”

白焕和杨伦走后,杨婉一直没有说话。

她舀了一碗饭递给邓瑛,然后也给自己添了一碗,用筷子轻轻地戳着,也不肯吃。

邓瑛端着碗,也不敢自己一个人吃,杨婉见他端着碗没动,这才道:“哦,……你吃嘛。”

邓瑛道:“你怎么了。”

“我……”

杨婉将碗放在膝上,“我不是很开心。”

“对不起。我没做好。”

杨婉摇了摇头,“与你无关,是我没控制住情绪。我明明知道,有些事,不管我怎么拼命也争不到,但我还是想去争,其实……其实我因该再冷静一些,这样就不会对你的老师无礼,但我又没忍住……”

她说着低头吸了吸鼻子,“对不起啊邓瑛,该我道歉,我不该在当着你,对白老师和哥哥那样。”

邓瑛放下饭碗道:“你说的,盖过苍生疾苦的公义,是什么?”

“是评价,是对你的评价。”

她顿了顿,又添道:是当世之人的喉舌,后世之人的笔墨。”

邓瑛抬起手,用中衣的袖子轻轻按了按杨婉的眼角。

“你知道的,我并不在意当世与后世对我的评价,我只担心,我是不是惹你生气了。”

杨婉笑了笑,“你这十日都很听我的话,乖乖地在床上坐着,吃饭吃药都很自觉,我有什么好生气的。邓瑛,不管你怎么选,我都不会说什么,记着我说的,活了这么多年了,我什么没见过,你尽管作死,有我呢。”

邓瑛轻道:“你到底有多大岁数。”

“二十一。”

杨婉垂下头,“但也像是活过头了。”

她说完端起碗筷递给邓瑛,“吃饭吧,吃了饭,你泡脚,我想写一会儿笔记。”

两人一道吃过饭,邓瑛坐在床边泡脚,杨婉则坐在书案前翻开了自己的笔记。

贞宁十四年秋,这本笔记足足记录两年半所发生全部史实,过于厚重,以至于从前的线装都坏了,如今她手上的这一本,是清波馆的工人重新帮她装订的。

杨婉翻到最新的一页,提笔写年月。

贞宁十四年八月底,离贞宁帝驾崩还有三个多月的时间,而距离邓瑛被三司会审论罪的时间,不到两年。

历史上的靖和二年,对于研究贞宁和靖和两朝宦官政治的人研究者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一段时间。

它是邓瑛被凌迟的年份。他的惨死,象征着年轻的靖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