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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3、装病

屋里,郑妈妈带人看着她们,神色丝毫没有因为二人流泪而软化。

只隔着一面墙,外头的声音听得清清楚楚。

照着夫人的话,左右都没有她们的好。

不管是被诊断为时症还是被诊断出没病,都没有她们的好果子吃。

郑妈妈此刻没有了平日里的慈祥和蔼,冷面无情。

她这副模样,让熠箫二人不敢哭出声,更不敢出言相求。

外头的对话还在继续。

“我在娘家也略通些岐黄之术,本来想自己给她们瞧一瞧的,不过我娘家以带下科见长,怕误了事,特意请了先生前来。”

这话说是闲话家常也行,说是提醒王太医不要包庇装病的人也行。

反正是让大夫知道,她是铁了心要整治装病的人。

王太医见多了内宅里的争端,他就是个大夫,治病救人,不想沾惹这些是非。

假笑了一下,“夫人家学渊源,过谦了。”

心里则想着这位安阳侯府世子夫人怎么和世子都一个模样?

还记得当日顾侯病时请他来诊治时的情形。

觉得两个人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不过倒是没觉得她说的在娘家习医是说的大话。

他进门的时候就观察了,这院子四周被撒了石灰乳液,他还闻到了熏药草的味道。

这两样都是防止时疫传播的措施。

这袁氏为收拾不听话的内眷也算是下了心思了。

王太医只觉无奈,却也未恼怒。毕竟安阳侯世子夫人这番提醒也好,告诫也罢,也不算是杞人忧天。

内宅里的女人们,需要治疗的哼哼唧唧装病装柔弱的层出不穷。

他们被请去了,总不能拆穿人家。

一般这种时候,他们都是含含糊糊说点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比如气虚血虚之类,然后再开几剂温和的温补方子,谁都不得罪。

毕竟女人嘛,每月会来癸水,还要担负孕育后代的重任,虚点也正常,大多数都虚。

袁氏能知道这些内里的弯弯绕,也是不易。

若袁氏娘家也是医药世家,知道如何防疫,知道大夫一般如何应对内宅“女病患”也就说得通了。

客套了一番,袁明珠让人请王太医进内室去给熠笙三人诊脉。

王太医支着胳膊,看着给他熏药的顾家仆从,有些一言难尽。

安阳侯府的这位新妇,似乎跟传闻中一点都不一样。

传闻中这位袁氏娇纵任性,为顾世子所恶。

可据他今日所见,顾世子恶不恶这袁氏尚未见到,倒是短短数日安阳侯府内的仆从就被她使唤得得心应手,只靠娇纵任性怕是做不到如此吧?

有仆从给他递了一块白色布巾过来,“给先生遮挡口鼻。”

王太医接过布巾系上,心说:这出戏做得可真是圆满。

若非刚刚袁氏跟她说的那些话,他都要以为袁氏是想要他给屋里的人扣个时疫的屎盆子在头上,趁机把人给弄死了。

汉阳公主于他有救命之恩,他是汉阳公主府的人,公主有令:袁氏若有需要,他就得执行。

用医术夺人性命,对方又不是大奸大恶之辈,毕竟有违医德,还好袁氏还算仁善。

王太医过去准备诊病,袁明珠坐在外头等待。

于嬷嬷陪在旁边。

四周一片静谧,只一只兽首香炉里青烟袅袅。

袁明珠拔了簪子,拨了一下香炉里的祛秽香饼,让香饼燃烧的更透彻一些。

半盏茶后,内室的门帘晃动了一下,王太医清矍的身形走了出来。

袁明珠放下簪子,重又坐得端正,“怎么说?”

“夫人放心吧,并非时疫,不仅不是时疫,三位姑娘的身子骨都挺好,健康得很。”

袁明珠道了谢,让人请王太医出去奉茶。

待人一走,袁明珠冷哼了一声,“把人都带上来。”

十二个人被带了上来,分成两拨人,泾渭分明。

四美站在一起,八个小丫头站在一起。

八个小丫头挨挨挤挤的缩成一团。

她们也知道出事了,熠笙三个装病不出惹毛了新夫人,怕遭了池鱼之灾。

袁明珠端了新上来的茶碗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茶,像是没看到下头的纷乱。

郑妈妈对健仆训斥道:“让她们都站好了,挤什么挤?谁再挤拉出去。”

兽首香炉里的烟气越来越淡,不过鼻端烧苍术的气味依旧浓郁。

不知是健仆的话有了效果,还是祛秽香饼微酸带着清香的气味使人放松下来,小戏们慢慢站好,不过依旧站得松松垮垮。

这些小姑娘们自小被挑选了调敎,只学技艺,规矩散漫。

袁明珠放下茶碗,拿帕子蘸蘸唇角,往下头看过去。

她的视线扫过,所有人都瑟缩了一下。

包括此刻跪在地下,之前对着郑妈妈还极力维持清高的熠笙。

装病的三人都跪在地下。

袁明珠不习惯跪别人,也不习惯被别人跪,但是看着跪在她面前的人,她只想冷嘲。

此时三个人正在互相撕咬,都想把自己摘干净了,把罪名扣到其他人头上。

于是,袁明珠又把茶碗端了起来。

春韭也是个妙人,看到她端起茶碗,马上吩咐夏溪去装了几碟子点心干果端过来。

跟春荞的谨慎重规矩,和春桐的要么不说,说就语出惊人,还有春蕾的温顺不同,春韭年岁最小是四人中最活泼的一个。

看到袁明珠看她,还狭促地吐了吐舌头。

不过,下头三人正言语攻击对方,还等着她主持“公道”呢,她喝茶可以,吃东西就不妥当了。

因此袁明珠警告的瞥了一眼春韭,把茶碗再次放下。

这丫头,看戏不怕台高。

这会子工夫,袁明珠也基本听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熠笙先装的病。

也算不上装病,往日她就仗着生的好,身段窈窕,唱腔优美,喜欢拿乔。

想不想出去待客全凭心情。

没进惟志院之前,她这种小任性也无伤大雅,毕竟作为一个角总有任性的资格,周围的人不仅不指责,还纵容着。

她的这种任性,也是身份的象征。

也就养成了她这副目下无尘的性子。

下巴高高的抬着,从来不正眼看人,都是从眼角斜着看人。

进了惟志院以后,惟志院里也没有主母,秦骅那些毛头小子哪里知道女人的这些小心思,她推脱不舒服不能出去唱,那些人也只当她是真的不舒服。

就算是有人猜到了,也没有跟个女子计较的道理。

就这样,五百两身价银子,比春芳院里其他人身价银子都高的熠笙姑娘,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成了别人争相效仿的榜样。

袁明珠心说:难不成是自己误会了?

她以为受到挑衅,心思缜密的做的这番动作拆穿对方,结果只是个误会?

下头的人还在争吵,她觉得若不是她坐在这儿,三个人就不是吵架了,估计得打起来。

这件事情实在太过巧合,她第一次传这些人出去待客,就有三个人称病不出。

这三人还是惟志院的这班小戏里的台柱子。

亏得她一眼挑中了熠瑟,今日这事才转危为安。

她想象了一下,若是她今日的做法出些差池会如何?

后头这些事暂且不说,就只宴席上发生的事,一个处理不好她就会沦为外头的笑柄。

想想当时她若是没指了熠瑟出来,而是莽撞让人唱曲,结果唱得并不如外头传言中说的那样好,那她使唤不动府里歌姬的事就会很快不胫而走。

若是个沉不住气的脾气,因为被损了颜面直接在席上发落三人。

又没有三人装病的实锤,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准跑不了了。

闹不好还有善妒的罪名扣到脑袋上。

袁明珠从来不相信巧合。

不是疑神疑鬼。

而是血泪累积的教训告诉她,这世上巧合很少,天衣无缝般的巧合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