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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第四十章

荆沉玉很小的时候就自己穿衣梳头了。

他不习惯有人伺候, 连亲生母亲都不太亲近,小小的人儿爬上梳妆凳,对着镜子认真梳头, 将道士头梳得整整齐齐,这样的画面日日在镜出现。

真正入道之后,就更没人能近他的身,九华剑宗的无上峰最尊贵,所处之处最险峻,灵气当然也是最充裕的,但除了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看守弟子也没几个。

便是下面的长老, 身边也许多弟子和仙婢服侍,只他始终一人,从无更改。

这世上对他身体最熟悉的,除了他自己也就是昭昭了。

其实上次与他坦诚相见,严格算来也没多久,但昭昭却觉得好像已经过去了很多年。

死过一次,再看他细腻瓷白的肌肤,她真是恨不得用指甲留下几条血印子。

就是这具身体的主人,在她防御最薄弱的时候, 将她一剑穿心。

昭昭手下力道一重, 荆沉玉身子微微战栗, 迅速躲开, 没换那喜服的里衣,只在自己里衣外套上了几重外袍。

在反抗无效之后,荆沉玉是很能屈能伸的,毕竟他是作者认定的理智达人, 总不会为了一点面子害死所有人。

如果只是害死夜月眠和昭昭也罢,但这里还有金盼儿,他必须将她送出去。

昭昭就是这么想的,心里莫名有点酸,要知道穿书之前她也是安分守己的良民,政审秒过的人,到了他这儿却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魔,真的好惨。

“本君出去等。”

他三两下系了腰封,也没回头,径直朝外走。

昭昭阖了阖眼说:“出去?你确定?你看看外面的影子。”

门外的投影不知何时变了,不再只是一群机器般的人偶,他们散开了一些,围绕着一个身姿窈窕玲珑的影子,那影子侧在门前,哪怕隔着门窗,荆沉玉也能感觉到投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妖气很重,他杀意起,但因没有修为,只能让人觉得他不好惹,并不能将杀气具象化。

昭昭知道自己无需多言了,拿起另一托盘上的喜服开始换。

屋子里有什么一览无余,连个遮挡的帘子都没,她想避讳都没法子,所以并不扭捏,坦坦荡荡地换衣裳。

反正她也只打算在里衣外面套上得了,这里衣长衣长裤的,在穿书前夏天她穿的比这还少。

可在荆沉玉看来,这里衣哪怕长衣长裤,也过于隐私了。

他真的不想和自己的心魔再有这方面的纠缠,但现在似乎也没别的法子,他只能僵在窗前,盯着窗户上属于那秘境妖的身影努力专注思绪。

衣物落地的声音传来,他耳朵动了动,脊背莫名发痒,他手按在门上,手使劲扣着门板,指甲都陷进了木料里。

其实,关于那天夜里发生的事,他总是表现得很无所谓,很少想起,修炼如常,行事如常,但……越是如此,对于他来说才越是奇怪。

因为介意所以才刻意回避。

越是回避越是说明介意。

荆沉玉长睫颤动,削薄的唇紧紧抿在一起。

“这衣服还挺复杂。”

昭昭并未发觉他的异常,正皱着眉系衣带子。

古装好看是好看,飘逸是飘逸,就是太难穿了,麻烦。

她太怀念拉链了,这裙子全都是系带,前前后后将她绑起来,好不容易穿好都出了一身汗。

再往前看,门前站着的人不知何时到了身前不远处,修长挺拔的身影挡在她面前。

“你到这儿来做什么?”她古怪地问。

荆沉玉背对着她,过了一会才冷声回答:“那妖物看得见。”

昭昭一怔,恍然里带着几分迟疑:“所以你在帮我挡着?”

她抬了抬眼:“可它如果看得见,你换的时候不一样也被看了?”

“不一样。”荆沉玉立刻道,“本君是男子。”

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男子着里衣,让看了也就看了。

等他除掉这妖物,就不必再为这冒犯烦扰了。

但昭昭是女子,若被看了,他总觉得一时片刻都不能忍。

“那就多谢君上了。”

昭昭的声音变得很近,他肩膀被拍了一下。

“我已经穿好了,你不必再帮我挡着了。”

她走到他前面,荆沉玉冷不防看见,哪怕她衣着整齐,还是本能地想逃避眼神。

自她生出到现在,经历了一次死而复生,始终都是白裙在身。

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她穿颜色如此鲜艳的衣裙,还是代表着特殊意义的喜服。

昭昭也不太习惯,摆弄着裙摆啧了一声:“生平第一次成亲,居然是这种情况。”

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遗憾,荆沉玉闻言不由道:“这不算成亲。”

昭昭望向他,他别开头说:“只是权宜之计,不会真的与它拜堂。”

不拜堂就不算成亲?

昭昭耸耸肩:“无所谓啊,拜堂也是可以的,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嘛。”

“不会。”荆沉玉斩钉截铁道,“不会拜堂。”

昭昭笑了:“嗯嗯嗯,我知道,剑君冰清玉洁,怎么会和这等妖物拜堂?绝对不会拜堂的。”

她敷衍道:“好了好了别磨蹭了,赶紧出去,也不知道傻大个儿那边怎么样了。”

她先一步开门出去,门外属于秘境妖的身影早已消失,迎接她的是缀着红色流苏的盖头从天而降,准确地盖在了她头上。

“……”

这就有点遮挡视线影响行动和判断力了,但也不意外,原书里江善音也盖了盖头,新娘嘛,当然需要红盖头,那妖物很是讲究。

不过江善音倒没有自己掀盖头,她怕打草惊蛇,一直随人偶们折腾,等见了那妖物才由对方掀开。

昭昭却不想等,想到女主原书里见了妖物的遭遇,她更是半分都忍不了。

她想自己扯下盖头,但怎么拉都拉不动。

“你能帮我拉下来吗?”昭昭只能求助荆沉玉。

荆沉玉上前一步,她可以从盖头下面看到他银白色的靴面。

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抓住了盖头一角,突然觉得这很不对劲。

掀盖头。

这是成亲才会做的事。

荆沉玉又迅速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了?”昭昭跟上来,“快点啊,我拽不下来,你看是不是卡住了?”

记得原书里江善音的盖头那妖怪一扯就下来了啊,不过那都是拜完堂的事儿了,难道……

荆沉玉的手再次探过来,犹犹豫豫,看得昭昭心烦意乱。

“你到底在纠结什么?不就让你帮忙拉块布吗?”

红盖头下女子的声音很不耐烦,显然她并未多想,也不是拿这种意义非凡的事调侃他,荆沉玉拧眉片刻,理智地动手帮她掀盖头。

掀不掉。

荆沉玉加大了力道,还是不行。

“不行吗?”昭昭喃喃道,“那我知道了,恐怕不拜堂,这盖头是掀不开的。”

她犯了难:“这可太影响行动了,难道我要先去跟它拜个堂吗?”

江善音可以为了让荆沉玉对她改观,与秘境妖拜堂,被秘境妖折磨虐杀,痛不欲生还坚持下去,牺牲自己照亮别人,解放了无方城,可她办不到。

后面的就别说了,简单的拜堂其实也不太情愿。

她嘴上没说什么,只心里在想,但那种感染到荆沉玉的纠结心情,倒像是要妥协一样。

“不能拜堂。”

他突然抓住了昭昭的手腕,她一怔,因盖头的阻隔,不知道他此刻是什么表情,也就无法判断他的意思。

“路不会只有一条,肯定有其他办法。”荆沉玉看着天色不容置疑道,“万不得已,本君可以以金丹之力毁了这里的禁制。总之你不能和它拜堂。”

无方城是上古大能留下的秘境,其内法宝无数,灵力更是深厚,荆沉玉全盛时期都不一定是对手,拿金丹之力来抵挡,估计也只能解开禁制一时片刻。

但有这一时片刻也足够了。他们有四个人,一人的金丹拿来开禁制,其他三人联手,即便杀不了这妖物也能成功逃出去,到时候再去仙宗求救便是。

只是这样一来,失去金丹之力的荆沉玉就会真的变成凡人了。

他现在虽然重伤在身,却也还是登仙境的剑君,若是金丹都毁了,就彻底完了。

人生能有几个千年?将即将飞升的修为拱手送给他们做筏子,这事也只有他干得出来。

“你想多了。”昭昭慢慢道,“我和夜月眠是魔,你用金丹之力送我们出去,我们也不会来管你的死活,甚至还会为你的死放几天鞭炮。”

略顿:“如果你指望金盼儿,那你就不怕我们这俩魔出去之后会先杀了她吗?”

“魔在你眼里应该就是会这样过河拆桥,做尽恶事吧?”

这个问题并没问住荆沉玉。

他站在被蒙了黑气的月下静静看她,始终抓着她的手腕。

在她等得不耐烦时,他不疾不徐道:“本君自会在那之前与你立下盟誓,若你不应,本君也不会用金丹之力送你们出去。”

……这才像他。

等他们出去按他说的做了,估计连仙宗都离不开就会被就地正法。

这秘境妖死之前,他们报完信得先死。

哪怕荆沉玉承诺这次不让仙宗的人伤害他们,那也一样会让他们成为仙宗的靶子,之后都别想安宁。

夜月眠还好,一直都是靶子,但她想过安生日子,不想经历什么大场面,虽然有做魔尊的志向,可在那之前还是韬光养晦得好。

总之不能答应。

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他要是真敢什么条件都没有就牺牲自己开了禁制,昭昭真的能一去不回头。

他欠她一条命,一命抵一命,很公道。

可惜他不会。

“我拒绝。我不会用你的金丹之力。”

她挣开手就走,去找夜月眠,荆沉玉望着她的背影,心涌出一股担忧来。

这担忧来的突然,不像他自己的,倒像是她的。

她在担心。

担心什么?

担心……

“我不会用你的金丹之力。”

“我拒绝。”

她的话还在耳畔,她那样担心,或许,可能,大概,是担心,他。

荆沉玉微微拧眉,心脏跳得缓慢而沉重,他伸手按了按,无声地跟上她。

昭昭的确在担心,非常担心,但不是担心他,是担心自己,担心下一步该怎么走。

想到那秘境妖的手段,它虽然喜欢美貌的人,娶回去之后却不仅仅要行房事,还要折磨人,它手段极其残忍,许多美人都被它折磨得不成样子,意志消沉疯疯癫癫。

想到原书里江善音就被它丢进满是蛇的坑洞里,那些蛇倒也不会咬她,只会缠绕她身上的每一寸,细细密密潮湿阴冷地桎梏她,仅仅是字描写,昭昭就已经毛骨悚然了。

绝对不要经历这些,一定要赶紧想到办法,实在不行……

“魔尊!你走慢点,你摔着我了!”

金盼儿独特的嗓音传来,昭昭升起希望,循着声音摸索着过去:“夜月眠,你过来!”

现在最听她话的夜月眠是她最需要的人,不但可以暂时当导盲犬,还可以先去感受一下那秘境妖的手段。

指望荆沉玉先去受刑那是做梦,秘境妖也不舍得,原书里它就打算玩坏了江善音再玩他,最好的总要留在最后嘛,就像昭昭吃甜筒时,最好吃的甜筒底总要留在最后一口吞掉。

而金盼儿是小姑娘她又不忍心,那就只能是夜月眠了。

抓住夜月眠的手时,昭昭由衷说道:“有你真好。”

一路跟在后面看着她避免她盖着盖头会撞到什么的荆沉玉:“……”

“现在知道了?”夜月眠见荆沉玉不爽就高兴,他心满意足地扯回在金盼儿手里的衣袖,拉着昭昭的手说,“本座最喜欢识好歹的人了,盖头扯不掉吧?本座纡尊降贵给你牵着好了。”

金盼儿扁扁嘴,给她就是衣袖,给人家就是手,这做人的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不过也好,反正她也不想牵魔尊的手,虽然那位看起来哪怕神经质了一些,也是个大美人。

“君上你在吗?你在哪呢?”

金盼儿瞎子摸人到处找,荆沉玉过了一会才低沉开口:“本君在这里。”

金盼儿松了口气,循着声音过去,低着头找到他的鞋,心里惴惴道:“现在咋办呐?不会真要和那妖怪成亲吧?”

荆沉玉没说话,就在那站着,跟根定海神针似的,只要看看他,大家好像就莫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