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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怎么样的不愿意,他也须得知道,自己最终会是这座大宅中一名女子的夫婿。

他放松缰绳,蹄声踢哒,从周宗府门前缓缓而过,他只是一个人,身边未带仆从,兼之身上衣衫寻常,周府的门人竟然都对他不曾留意。其中一人似是还嫌他走得太慢,对他横来一眼。

从嘉心中暗笑,也不说什么,眼看就要转过街角,忽然听见门上喧哗,一个锦衣仆妇走出来说话,细听时,原来是周家大小姐准备出门,命门人做好安排。

从嘉闻言,倒有了好奇之心,对于他来说,周蔷只是个幼年时的模糊记忆,却不知如今的周蔷是什么样子。他孩童之心大起,一时间也顾不得其他,悄悄躲在街角,微探出头来查看。

不一刻,周府门前渐渐走出仆妇、轿夫等从人,再过一会儿,几名侍女簇拥着一位霓裳少女缓步走出,从嘉顿时瞪大了眼睛,那名少女倩影婀娜,莲步娉婷,身形亦是绝美,只是,她总是低垂着头,让人看不清楚容颜。

在从嘉看来,那名少女仅露出的半张粉面,已让他有似曾相识之感,一霎儿的,他屏息凝神,等待少女抬起头来的一刻。

而此时,少女已经走到轿子跟前,有侍女挑开帘栊,她渐渐转过脸来,似乎是与身边侍女说着什么,从嘉从躲藏之处再探出些身子,正待仔细观看,不知从何处蓦地卷起风沙,横冲直撞的扫了过来,从嘉的眼前顿时迷糊,那名少女也连忙举袖遮面,“呦”了一声,急急的钻入轿中去了。

只是清风拂水般的一瞥,还看不清晰,从她罗袖下沿只露出一个粉嫩白皙的尖尖下颌,仅是如此,已能臆测到那遮在袖后的面容是何等美丽了。

从嘉有些惊诧,直到那乘轿子去远,他还在悔恨不叠,暗怪那阵风来得太也不是时候,正思量着,又是一阵呆楞,蓦然间,“啪”地狠打了自己一下耳光,想道:“你在想什么,难道你看周蔷美貌,就忘记了与黄姑娘的前盟旧约?”

他这么一位清俊少年,忽然在长街上打自己,路人多有侧目,从嘉也面上红了,不敢久耽,催上一鞭,直向宫门驰去。

在东门外下了马,已有宫监备好了代步的椅轿,一行人迤俪前行,走不多远,刚到薰风阁前,便看见一个宫女从树阴后转将出来,跟在椅轿旁边,唤道:“六殿下!”

从嘉低下头,见是钟皇后的宫女庆奴,他道:“是母后找我么?”

庆奴轻轻咬着唇,停了一会儿,才说道:“并非是皇后,是……我找殿下有事,请殿下借一步说话。”

从嘉应了一声“好”,跟随庆奴往隐蔽处走去,来到薰风阁前,庆奴终于转过身,说道:“昨日,你去见皇后,说得好好的,忽然争执起来,是为了那位黄姑娘?”

从嘉双唇抿了一下,说道:“我昨日太过失态,母后是不是生气了,我这就去赔罪。”

庆奴伸手拉住他,说道:“不必惶急,皇后没有什么。”她笑笑,又道:“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平日那般孝顺,也会与皇后顶嘴。”

“庆奴姐姐,见笑了。”从嘉苦笑,他沉默半晌,继续说道:“我也明白,那位黄姑娘根本不知道身在何处,找寻已然困难,更不要说与她成婚。可是,我便是忍不住不去想她。”

庆奴心中微微一酸,笑了笑,瞧着他道:“若是我告诉你,那位黄姑娘已经找到了呢。”

从嘉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似喜似悲,真有些看不出,他是怎么想的,庆奴轻轻推了他一下,对他“喂”了一声,道:“你难道不欢喜?”

从嘉转过头,问道:“你是当真,还是和我玩笑?”

庆奴不悦,说道:“你这人好没良心,我几曾对你说过假话?若不相信,也就算了!”一边说着话,扭身便走,从嘉急忙上前阻拦,急切间向她手腕上一握,说道:“庆奴姐姐,我是无心之语,你别与我计较。你……你快告诉我,黄姑娘到底在什么地方?”

他只是追问,没理会自己竟然是握住了庆奴的手,弄得她面色绯红,半晌不敢转过身来。

隔了好一会子,庆奴才说道:“告诉你,那也不难,你只说要如何报答我吧。”

从嘉大喜过望,对着她深深一揖,急急说道:“你要什么珍宝珠饰,只要我有,总不会推辞。”庆奴横了他一眼,道:“谁要这些劳什子。”

从嘉一怔,探询着问道:“那么,你是想做大长宫女,我去和母后说,也不为难。”庆奴嗤之以鼻,冷声道:“难道我就合该一辈子服侍人?”

从嘉懵懂,有些羞涩,说道:“我这人笨得很,你有什么话,不妨尽管开口,我无不尽力而为。”

庆奴这才笑了笑,双眸如水般荡漾着微光,纤指在他胸前轻轻点戳几下,笑道:“一听到黄姑娘的消息,你便急成这样,只管拿些话来敷衍我。”

从嘉觉得她今日行为有些无礼,一则平日笑闹惯了,二来也有求于她,只好赔笑脸,说好话的答对,庆奴走近几步,将辫梢拿在手中盘来卷去,半晌,终于说道:“我一直以来对你不错,你也该看得出来,如今我只求你记住我的好处,一辈子也不要忘了。”

从嘉连忙说道:“庆奴姐姐的大恩大德,我永世不忘。”庆奴微笑,说道:“你起誓?”

从嘉说道:“好,起誓便起誓。”他刚要跪在当地,向天盟愿,庆奴手中的辫子已扫到他脸上去。她勾住他的颈子,伏身过去,在他耳边说道:“你只管去书斋看看吧,手上有翡翠镯子的便是。”

一语未毕,她面上蓦地一红,说道:“你要记住今天的话。”从嘉还未转过念头,已见她一道烟的跑远。

从嘉有些怔然地看着她远去的身影,心中却想:“书斋并非陌生之所,黄姑娘怎么会在那里?”虽然如此,他还是去看看的,当下也不带从人,自顾自的大步流星,往书斋而来。

书斋向来是清净之地,从嘉登上石阶,便看见宫女凤儿正在忙碌,虽然久未相见,他还认得,刚想含笑问候,正瞧见她袖子抬高,露出腕间翠镯。

这只镯子,他常在钟皇后手腕上看见,也是熟悉非常,而此刻,却在凤儿这里看到,不能不让他心惊。凤儿停下手中的事情,看着他,轻盈微笑,喃喃道:“你终于知道了,也好,该来的总是会来。”

从嘉缓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般急迫,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庆奴骗我?”

凤儿摇摇头,说道:“其中诸般曲折我已不想再说,事情是,你的母亲,误认为我就是那位黄姑娘,所以代你下聘。”

“可你并不是,你自己也知道。”从嘉有些生气,平生第一次对人这般正色而严肃的说话。

凤儿笑笑,有些狡黠,说道:“我是,难道你忘了,我也是姓黄的?”

从嘉为之气结,他一拂袖,神情不悦道:“既然是个误会,我这就去找母后说明。”

他才刚迈开步子,便听见凤儿说道:“殿下,请留步。”那声音清亮柔和,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力量。他走了几步,还是停了下来,并不回头,问道:“还有什么话说?”

凤儿亦步下台阶,走到他身边站定,说道:“你要去见皇后,那好得很呢,我同你一起去,禀明皇后,便取了我的性命就是。”

从嘉惊愕,说道:“母后不会这么做的。”

凤儿淡淡微笑,说道:“就算皇后不会,皇上也会。为了我的事,他们还曾争吵过,如今知道了事情真相,还能放过我么?”

她看到从嘉迟疑不定的样子,再说道:“当日在书斋初遇殿下,你曾答允我,有事可以帮忙,如今这话还算不算数?”

从嘉一头雾水,只得愣怔着点了点头,凤儿微微笑笑,一字字说道:“好,如今我便有事相求:你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从嘉更是为难,说道:“我若不说,母后便一直误会下去,迟早要我娶你,这可怎么好?”他看到凤儿面色一沉,连忙道:“你莫要错会了意思,我是担心误你终身。”

凤儿静静说道:“即便成婚,你也仅仅给我一个名分罢了。其他的事,我并不要求。”

从嘉不懂,问她道:“你的意思是?”

凤儿眼眸微红,转过身去,泫然欲泪,说道:“你不必对我有什么承诺,也不必做夫婿该做的一切事情。你可以找我来谈谈天。也可以不理睬我,一切随你心愿。”

她吸了口气,眸光中似有水雾,说道:“当然,我亦不逼迫你答允。你想对皇后禀明,只管去说好了,我的生死便在你一念之间,听凭尊意圣裁。”

她越是这么说,从嘉越是难以决断,此时虽然天气凉爽,他额角已有了细密的汗珠。

凤儿看了他一眼,从袖中取出一方罗帕,塞进他手中,便回身走入书斋,关上了大门。从嘉站在那里,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一时更为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