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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嘉上前,替她轻轻拍抚背脊,周蔷暝目待了片刻,脸上病容般的红潮才渐渐消退,从嘉见她神态虚弱,伸臂将她横抱在手,返回室内的时候,关切问道:“要不要传御医前来诊治?”

周蔷摇摇头,忽然面上泛起红晕,望着从嘉只是微笑,步入中堂时,见从善身着戎装,正坐在厅上等候,周蔷大羞,连忙跳下地来。

从嘉也尴尬的笑了笑,没话找话的问道:“你穿一身戎装做什么,后周已经退兵,难道你还要出战?”

从善笑笑说道:“我又不是弘冀,没那些个打仗的本事。”

周蔷听他言语中有贬损弘冀的意思,心中忽然不乐,说道:“弘冀哥哥打了胜仗,为咱们唐国赢了好大面子,你怎么还说他?”

从善怔了怔,倒不知如何接口,也只好笑道:“嫂夫人成婚许久,倒没被宫中的规矩礼节拘泥住,脾气秉性也没变,还是那般活泼而坦率”

他的话引得从嘉会心微笑,回首看向周蔷,眼光中的柔情毫不掩饰,说道:“你说的对,蔷儿仿佛还是当日后湖边上的翠衣少女,灵动娇娜。”

从善连连摆手,笑道:“贤伉俪夫妻情深,也可也别在我眼前显摆呀。”三人互相调侃几句,从善又问从嘉道:“从谦邀我们兄弟几个去栖霞山围猎,你去不去?”

从嘉心中顾念周蔷身子不适,自己也不必出去了,他刚想开口回绝,周蔷已经抢先道:“好呀,我和你们一同去。”从嘉起初不允,却拗不过周蔷歪缠,最后也只好同意。

次日一早,从善、从谦等人已在宫门口等候,不多时,从嘉夫妇联袂而出,两人已换过了轻便的衣衫。从嘉锦帽貂裘,平添几分贵气,周蔷则是一袭大红色昭君套,半遮了粉面,丽色亦不稍减。在场众人见了他们,不觉暗暗在心底赞叹,端的是一对璧人!

兄弟几人还特地为周蔷准备了车驾,一行人携鹰带犬,浩浩荡荡的往栖霞山而来。

行走间,从善见周蔷独自坐在车驾里,不住揭开帘幕向外看,便笑了笑,扬鞭一指,说道:“这会儿的景色还不好,若是在秋季,栖霞山上遍是红叶妖娆,远观如火,那才好看呢。”

周蔷“嗯”了一声,探出头来观望山景,但见四周雪色晶莹,林木清幽,因笑道:“四季的景色皆有可入画处,我瞧现下这样也很好。”

说着话,她招手对从嘉道:“车子里好气闷,我也要骑马。”

从嘉看她兴致甚高,不忍拂逆,便笑道:“你会么?要不要我教你?”周蔷鼻子微微一皱,说道:“莫要瞧不起人,骑马有什么难的,我早就会了。”

她径自下了车,自己去随行的马匹里挑选,便见一匹马儿周身火红,四个蹄子却是雪白,看起来甚是漂亮,便道:“我要这一匹,和我衣衫的颜色倒很相称。”

这话让兄弟几人险些笑倒,从嘉也忍俊不禁,他右手紧紧拉住缰绳,左手扶周蔷上鞍,还悄声道:“若是害怕就赶紧下来,莫要逞强。”

周蔷笑笑,扳住马鞍揉身而上,姿态干净利落,她拉过缰绳,放任马儿缓跑,顾盼之际,几分得意之色浮上眉梢。

此时正值严冬,野兽出来觅食的很少,几人转了好半天,不过是打了些禽鸟,连小兽的影子也不见。在山路上渐行渐荒僻,几人闲聊着策马缓行,也不觉得寂寞。

他们起初谈讲诗文,本来很是欢洽,不知为何,话题却渐渐转到朝事上去了。从嘉微叹道:“我曾听说,南唐有长江天堑,可当精兵十万,有宋齐丘的机变智谋,又可当精兵十万,再加上自身的精兵数万,也可以抵挡大国的攻伐。如今呢,与后周一战,精锐尽毁,宋齐丘也死去,只剩下一条长江为屏障,日后若是再起战事,拿什么来抵挡啊。”

周蔷闻言,在旁悄声笑道:“好好的,怎么又谈朝事,你们放心好啦,就算是再起征战,弘冀哥哥也会有办法的。””

从嘉有一晌沉默,偶然问道:“你的骑术还不错,是谁教的?”周蔷笑道:“是弘冀哥哥。”从嘉又怔了一下,便不再言语。

在往前走,已到山林深处,周蔷贪快,一个人走在队伍最前面,不知不觉的和众人隔开了一段距离,她自己却浑然未觉。正这时,忽见一道黑影,吱吱怪叫着从眼前倏地荡过,她吃了一惊,闪避时,在马鞍上一滑,身子便向下栽去。

此时马儿仍在前行,这一跌落下去,难保不被马蹄踏到,周蔷更为害怕,只顾闭着眼睛,手指乱抓,蓦然的,腰间一紧,身子腾云驾雾般飞起,直到落于实处,惊魂犹自未定。

半晌,回过头来,便对上了从嘉微笑的眼,她这才发现,自己正坐在从嘉的马上,原来是从嘉担心她的安全,策马跟了上来,也幸亏如此,不然后果真难想见。

周蔷悲悲的唤了一声,伸臂搂住从嘉的颈子,眼泪也落了下来,从嘉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轻笑着向旁边的树上一指,周蔷顺着他的手指看去,见枝桠间露出一个小小的猴头,毛色金黄,两个眼睛眨呀眨的,乌黑闪亮,很是可爱。它小小的爪子上握着一条长藤,方才的黑影显然就是它了。

这一下,不但周蔷破涕为笑,众人也兴奋不已,从善当下就要张弓引箭,周蔷连忙叫道:“别杀了它!”

那小猴儿仿佛听得懂似的,眼睛骨碌碌的,竟然向周蔷这边看了看,此时从善等人已开始张网追捕,那小猴儿窜蹦跳跃,东躲西藏,精灵之态让众人不时大笑。

越是这般,越是引发众人兴致,定要将它捉到不可,如是左支右绌的,也累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将小猴儿逼入网中。它蜷缩于一处,警惕地看着周围人群。

周蔷又是喜欢,又有些害怕,握住了从嘉的手,小心翼翼的上前,那小猴儿见有人来,脸上忽然现出悲凄神色,望着两人不住的作揖。

周蔷很是惊奇,心中也自不忍,便说道:“这小东西端的精灵,我们还是放了它吧。”说着话,伸手便要揭开网子,从嘉伸手一拦,说道:“它毕竟是只野兽,贸然揭网,小心它咬你。”

他这么一说,周蔷也不敢再动,过了片刻,那小猴儿不见放自己出来,忽然双腿一跪,就如人似的,一边叩头,一边眼中泪流不止。

周蔷“噫”了一声,微小道:“它还会求饶呢。”

猴儿歪着小脑袋看了看他们,吱吱的叫了几声,又频频指向自己肚腹,从嘉凑近了去看,见猴儿肚子微微隆起,皮毛下偶尔还会动一动,他心中大奇,回头时,却忽然发现周蔷面上又露出淡淡的红晕,更加让他不明所以。

当晚便宿营于山中,小猴儿也关入笼内,命人好生看顾喂养。从嘉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阵悲鸣声惊醒,坐起身来细听,仿佛就是猴儿的声音。

他伸手探了探,身边的床榻微凉,周蔷已不在其间。

发了会儿怔,从嘉披衣而起,步出帐中,便看见放了兽笼的帐幕里有灯光透出。走过去掀开帘子,便看见周蔷半跪在笼子前,手中拿了些馒头,正在喂饲。

听见他的脚步声,周蔷回头笑了一下,向笼中一指,里面的小猴儿靠着笼壁,怀中抱了两只幼崽,正在逐一舔看皮毛。

周蔷轻轻的将食物放入笼中,猴儿只拈了一些,嚼了几下,便昏睡过去,看样子甚是委顿。周蔷在笼边凝视,唇边渐渐有了柔和的笑容。回看从嘉,说道:“想必这猴儿是没有食物,才冒险在雪后出来的,你看,它这么弱小,却能拼尽全力诞育自己的孩子,多么了不起。”

从嘉伸臂揽住她,轻声说道:“看来你一早就猜出,这猴儿身怀有孕了?”周蔷点了点头,笑而不答,从嘉奇怪,再问道:“你怎么知道的?”

周蔷面上红了一红,拉着从嘉走出帐外,半晌,才说道:“我们早日放了它吧……这也是为了小小从嘉积功德。”

从嘉一怔,见周蔷微笑着虚指自己肚腹,忽而狂喜,险些叫出声来,说道:“蔷儿,你,你也有孕了!”

周蔷娇嗔道:“什么叫做我也有孕,你将我与那猴儿相提并论么。”须臾又笑道:“你这呆子,竟然什么都看不出来。”

从嘉“啊”的一声轻喊,轻轻抱一抱周蔷,犹似不置信的说道:“我竟然要做父亲了。”他连忙上上下下的打量周蔷许久,关切问道:“你今日跌了一下,要不要紧,会不会伤到孩儿?”

周蔷啐他道:“若是有事,你现在才来担心,岂不是太晚了?”

从嘉傻了似的,只是笑,喃喃自语着,也不知在念叨什么。周蔷仰看天色,说道:“天快亮了,我们赶紧将小猴们放走吧。”

从嘉连忙答应,飞跑进去,提了笼子出来,打开笼门,小猴们鱼贯而出,两只幼候抓住母亲腹上毛发,圆圆的小眼睛好奇的看着周围世界。

周蔷轻声道:“快走吧,日后远离网罗,快快乐乐的在山林中游玩,再被捉住可就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