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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苏显带头喝彩,拍着掌看向上光,上光正严肃地注视临风。

“移后二十步!”鲁世子擢下令。

景昭动怒了:“鲁世子,你为难女流是何用意?!”

“我和吕侯公主在打赌呢!”鲁世子擢无辜地大张嘴巴,“与卫国有关系吗?”

临风朝景昭暗示勿忧,咬牙着力扣弦,再一箭射去,仍中红心!

人群哄然。

“移后三十步!”鲁世子擢估计她最多加十步便到极限。

的确如此。临风心底涌起不安。

她毕竟膂力不够,刚才的步数都费劲,加了三十步更是胜算缥缈。最后一箭事关成败,让她犹豫,拿捏着如何才能中的,也不给站在她一边的人丢脸。

鲁世子预料到了:“认输也可,当众折断你那弓吧!”

“不能!”临风倔强顶回,吸一口气,猛地拉开弓弦,成个圆月。她的指尖勒进弦里,一缕鲜血顺着弓弦滑下,染红了洁白的箭羽。

一只手及时按住她,温暖坚定。……是上光。

“你力气还小。”上光拿过弓,“会受伤的。”

他自己搭好箭,略一调整,箭呼啸着划过众人的视线,稳稳当当地射入红心。

鲁世子擢恶声道:“我是和吕侯公主在打赌!”

“我不曾出借我的侍从来做赌注。”上光边交还凤头弓给临风,边正色回答。

鲁世子语塞,原地顿足,周围的讥讽声逼得他待不得,只好恨恨地收拾了仆役开溜。

上光的其他随从早七手八脚地把吊在木表上的那男孩救下。

男孩像受了委屈的小兽,噙着泪花跌跌撞撞地扑倒在上光脚前。

“易斯哈,拜谢公主。”上光扶起他,替他拍拍灰,吩咐道。

“是,主人!”男孩半生不熟地操着周语,朝临风嘣嘣几个响头。

“易斯哈,献上礼物。”上光略略点头,又吩咐道。

“是,主人!”男孩从上光那接了一只羊脂玉琮,捧到临风眼前。

“这个可以在射箭时保护手指。多谢你。”上光揖首。

临风胸脯剧烈起伏,火烫一样抖着手取过玉琮。

上光再揖。

苏显津津有味地摸着下巴,叹道:“还真客气呢……那么我……不太走运的公主啊……”

“公主,您又来了?”临风一走进王室的藏书室,名叫“季和”的年轻书吏热情地上前行礼,他是个没落宦家的后裔,对这位常常来此寻找典籍的公主十分欣赏和尊敬。

临风颔首,亲切地说:“上次请你为我查的东西好了吗?”

季和立刻搬出一堆龟甲、木简,放在几案上托到临风面前:“公主的吩咐,都照做了。”

临风笑道:“交给季和的事情,总是会极为妥帖的。”

季和不好意思地低头,想了一想:“公主为何要在意犬戎呢?要如此费心地查看记载?”

临风迟疑了一下:“只是好奇。”

“那么请公主慢慢浏览。”季和理解地躬身退下,“小臣为公主守门。”

依照规矩,女子是不能随便进这些地方的。季和替她开了特例。

“好的。”临风感激地目送他出去,专心翻看。

原来,犬戎并不是一个单独的民族,而是划分了多个部落,活跃在大周的西方。自商代的武丁朝,就开始用大量的时间和人力来征伐西戎;武乙朝,周人的先祖为避西戎迁徙至发祥地歧山。

此时出现了贤能的首领季历,曾征伐西落鬼戎、燕京戎、始呼戎与翳徒戎,靠着这些与戎族的血斗振兴了周族,也因为这些战功被商王杀死。其子,也就是周人最敬仰的首领文王,仍旧继承父亲伐戎的事业,终于为周朝的建立扫平边境的忧患。

到目前为止,除了个别的冲突,戎族对周还没太大的威胁。

不过临风注意到,各戎族的进贡记录日益减少了。这证明他们对曾经视为宗主的周产生不服之心,可不是好现象。

临风重重叹一口气。

因为此次来京参加祭祀的并不只有各封国君主,还有四方戎夷的首领,不知道他们在观看了穆天子安排的使用塔温头颅作献礼的仪式后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怎么说她也不会觉得他们会更心悦诚服地当周的属臣。

难道这些她都能考虑到的问题,那么多的重臣谋士会考虑不到吗?不,他们只不过更关心他们的天子的喜好,更准确地说,是关心他们自己的爵禄。谁想在热衷于田猎和征伐的穆天子头上泼一盆冷水呢?他有那样的能力和胆魄挑战天子的权威,儿戏身家性命吗?再看看目前当权的公卿,不是老成持重的祭公谋父,而是善于揣摩迎合圣意的毛伯班,此情此景,真正聪明的人,应该会有更理智的选择了。

晋国,是在周成王时代,由成王的弟弟唐叔虞开创和初建。它的主要任务便是御戎,治戎。可惜,从最近其受天子指派,直接和犬戎武力交接的情况来评价,治是找不见了,追求战功成了唯一的目的。真的适当吗?在上光砍下塔温的头颅时,他会不会也像她一样为此存疑呢?

“啊。”她摸着发烫的脸,无意中竟然再次在脑海出现他的影子。

实在是莫名其妙。

他总是宁静冷淡的姿态,即使在和她有过几次比较近的接触后。她只能推测他可能不记得她了。

这教她很沮丧。

“公主!”季和急匆匆地来招呼,“掌史大人来了!”

临风向守侯的云泽做个手势,云泽立刻打开后门,引临风走出。

季和想到什么,叫住临风:“明日不是有严允人辞别天子归去而举行的游行吗?就在都门,公主一定去吧?”

严允是周北部的戎族,与犬戎关系紧密,后世也有说是犬戎一支或就是犬戎的。

“当然。”临风回头微笑。

艳阳高照。

新正刚过,出现这样的天气给人带来的只有喜庆。

王都镐京的大道两边,人们挤得连缝都没有了。个个踮起脚尖,伸长脖子,等着看天子的仪驾和严允的队伍。盼了半天,终于从宫城方向传来号角,鼓乐声起,大队人马缓缓地过来了。

前驱开道的是两列执戟的虎贲甲士,随后是严允人,接着才是有重重保护的天子、公卿与诸侯的车驾。临风与烈月共乘一车。

浩浩荡荡地行进了几乎一个更次,他们才到达都门,依次排开。人群也跟着围成个大圆圈。

严允人开始跳舞。

周人的舞蹈虽然国与国不同,却基本以优雅见长,这舞蹈却狂放粗野,一时让赏惯水袖柳腰的人们张口结舌。

舞蹈完毕,十数个相貌奇异的优伶表演起百戏来,中间还夹杂着蓝眼睛的白胡,弄蛇、喷火、杂耍,引得众人情不自禁连声喝彩。

再来,又抬上二十个盖着黑布的木笼。人们正猜测纷纷,八名高大结实的汉子走上场来,掀开黑布,拉掉笼门,几十头虎豹狼熊嚎叫着冲出!

人们愣了片刻,顿时混乱。

只听清脆的鞭响,猛兽们全都乖乖伏地,围在八名汉子身边,这下张开嘴的才没叫,腿发软的才重新站好。

汉子们呼喝着,用鞭子指挥猛兽们做出各种动作,笨拙里透着顽皮,看上去憨态可掬。刚刚一身冷汗的人们瞧着滑稽,都高兴地大笑。汉子们随意地摸着猛兽的头,把手放到他们的利齿中间,又在众目睽睽下安然取回。

多温驯的猛兽啊!

人们简直要欢呼了!其中有些已经想勇敢地效仿,于是颤巍巍地伸手,飞快地在它们的毛皮上触一下,它们似乎并不在意。

人群激动地你推我搡,哪个都不愿意失去逗弄平时不敢正视的凶神的机会。

汉子们突然吹起尖利的口哨。

一声虎啸,有人被扑倒了。

还有新鲜的花样吗?大家饶有兴趣地注视。

当受害者的鲜血迸溅,凄厉惨呼时,望着猛兽发绿的眼睛,有人变了音调地喊:“吃人啦——!”

这下子整个场地如碰翻的豆箕,人们如乱滚的豆子四散奔逃,哭声、唤声、骂声、兽吼声织成一片。

“护卫天子!”虎贲甲士和侍卫们迅速将仪驾掉头,朝宫城进发。

局面却非常不堪,一些平民为了逃命,不惜越界跑上王道,立时被击杀。车驾就在染满殷红的王道上疾驰。

临风们的车子由于拥堵和给天子让路,偏在一边,马匹受惊,无法控制地居然奔相反方向去了,和猛兽与戎人的距离道越来越近!

“临风!”远远地,临风听见景昭大叫。

“在这里!这里!”她回应。

烈月紧张地抓住她的袖子:“戎人!戎人!”

果然几个戎人试图爬上车,一边还拼命想拽她们下去。

“大胆的戎蛮子!”一道青光闪过,扯着烈月的戎人已成无头之尸!烈月瘫倒。鲁世子擢横着戈站在她们面前。

临风惊惧地望着他。

从后面扑来的戎人抱紧她,反剪她双臂,带她跳上一匹马的马背,试探地从鲁世子擢眼皮下完成挟持。

他毫无阻拦之意,嘲弄而冷漠地看她被拖走……

“不会吧?”她做梦似的,余光掠着周遭的荒乱景象,“我要被戎人俘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