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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当那些咿咿呀呀的声音响起的时候,茶馆里,坐着的、站着的,挤得满满当当的人。

老人居多,年轻的大多是来凑热闹瞧个稀奇而已,不一会儿,便摇着头,感慨着“没什么意思”离去。

景熙拉着我,从人群中挤过去,趴到台前仰着脑袋看戏。

台上的人儿比画片上的样子还要妩媚,纵然是男人,也顶着一层厚厚的妆,眼睛被画笔描得细长,眯起来,仿佛是两片墨色的柳叶。

脸上不知道是不是想要化成白里透红的感觉,但在我看来,和老人们作寿宴时候蒸出来的寿桃差不多。台上的人儿翘着兰花指,唱着我听不懂的戏词,咿咿呀呀的,也琢磨不出他的腔调,只能从他的表情读出一点戏中的悲伤出来。

景熙的爷爷说那是昆曲,江南独有的调子,婉转哀怅。唱戏的人眼眸如水,唱到情深惆怅处,似要与那哀愁相思一同化作一潭碧水一般。

一颦一蹙,似有羽毛划过心里那平静的湖面,泛起浅浅的忧伤涟漪。举手投足间,尽显妩媚,佳人柔若无骨,才子清秀俊雅,共写一笔花前月下的惆怅佳话。

我曾等到曲终人散之后,跑到后院去找了班主抄一段唱词,在归去的雨巷,想着诗人吟过的那丁香般的女子,蹙眉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便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

挽着兰花指,在窄窄的巷子,点着墙上岁月斑驳的印迹,似细数这戏曲一生的红尘怅往。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昆曲并不是这个戏班唱得最好的戏曲,他们最拿手的是京剧。在戏班离开这个小镇的前几天,我和景熙又绕到茶馆的后院去,听得他们唱了一曲《霸王别姬》。不同于昆曲的唱腔,少了那份温柔如水的婉转哀思,细腻绵长的音符中多了一股苍凉式的忧郁。

戏班在小镇唱最后一场戏的那天,一场薄雪飘落在江南这片多情的土地上。南方的雪没有北方来得那般猛烈,温柔得像春天里飞扬的柳絮,轻盈地飘落下来,刚触到大地,便融化了,地上只是湿湿的一片,而空中则是漫天飞扬的白絮。茶馆来了很多人,来瞧这离别前的落幕之戏。这一曲唱的是《牡丹亭》的终了,丽娘借尸还魂终与柳梦梅结成连理,如童话般的结局。茶馆里的人们喝一声“好!”然后鼓起掌来,戏到终了,依依不舍地散去。?

茶馆的人散尽了,小镇的雪也飘得大起来,在青瓦的屋顶上铺上一层薄薄的白色凉被,渐隐了青苔的石板依旧湿湿的,人们将未来得及融化的白雪踩到青石板的凹痕里去,消失了踪迹。

生活南方的小孩是很喜欢这样的雪的,纷纷跑到院子里,伸出双手去接住这飘落下来的精灵,落入掌心,还没细看,它便迅速融化在手心的温度里。

到最后,一双小手冻得通红,却还是没能看清那雪花的模样。孩子们都期望它下得更大一些的,这样就可以像电视里的那样嬉戏,像课本里写的那样堆雪人、打雪仗。只是期许中的那一夜之间覆了天地一体白色的雪,飘到江南的天空,也变得温婉起来,轻盈如絮,触地即化。?

新年夜里,气温悄悄潜到0度以下,雪落无声,石板凹痕里的积水用难以觉察的方式发生改变,与飘落的雪絮融合,折射出清冷的光。

整个小镇都沉睡在雪絮轻盈地覆盖出的被窝里,人们沉睡在安然恬静的睡梦中,没有争吵,没有犬吠,被深蓝笼罩的黎明前夜,天地一片肃静。

一个沉闷的声响,薄冰破裂开来的清脆乐符,试图打破这雪絮飞扬的冷寂之夜的宁静,最后却消亡在一声长长的无奈叹息之中。

窸窸窣窣一阵响动之后,又归于无声的寂静姿态,雪絮飘落下来,覆盖在那道苍白的痕迹上,沾满灰黑色的新泥。小镇依然沉睡在梦中,一副安然的模样。

清晨,飘飘洒洒了一天一夜的雪絮停了,有阳光从云层间隙洒落下来,在小镇完全苏醒之前,融化了石板上薄薄的冰层和积雪,只有青苔和瓦片上还残留着斑驳的雪影。

鸡鸣,犬吠,锅铲碰撞的声响隐在油烟与饭香之中,小孩子的鞭炮声噼噼啪啪地响起……小镇渐渐苏醒过来,喧嚣四起。

景熙家的门一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