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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一章 殇

刘从温嘴唇紧抿,没有开口说话。

“当年你负气出走,小少爷和家里大吵一架,自此孤身一人游历当世,远达北海,近通十郡,他所受的苦非常人能受,也半点不比你少。”

拉着刘从温,素衫老妪回望着她,“现如今温氏一脉也仅剩他一人,再也没有人能够阻止你们,我不希望他后半辈子一直活成现在这个样子。”

“等了你快二十年,是时候该有个结果了。”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然后什么也没有说。

无论说什么,在踏入这定水郡中的那一刻起,都已经确定了下来。

“此人浑身没有半点灵力波动,甚至连经络都比常人的还要驳杂,你确定此人是修道有成之人?”

一处暖阁中,老妪收回手掌,看着床榻上的身形眉头紧皱。

将呈流质的髓状物敷在大朱吾皇腹部撕裂的创口上,刘从温才说道,“他的确是修道之人,但这一路受伤太多,加之他应该有些暗疾才会成为现在这个样子。”

“但愿如此,”老妪缓声道,“那源髓乃是少爷早些年前偶然所得,对丹田经络大有裨益,对于修道之人是大机缘,可对于寻常人却是堪比烈药,小心为上才好。”

刘从温点了点头,刚想用手试试大朱吾皇的体温时,却被老妪阻拦。

“男女授受不亲,尤其是即将成为温夫人的你,更应要注意仪态,和常人保持距离。”

老妪缓缓背过身,“无论这个人是否能够活着,你都要跟自己的过去做个了断。”

“要变天了……”

刘从温看着大朱吾皇苍白的面色,逐渐有了些许血色才悄悄的松了口气,而后她的目光透过窗户看向了外界。

原本昏暗似混沌的天空上,不知何时被一抹抹火烧云似的褐云所代替,同时云层低仄,仿佛随时都有可能融入地面。

“一切都会过去的。”刘从温在心底默念,同时在心中祈祷那个紫衫身形能够平安归来。

老妪倚门而立不再说话,目光平静的看向前方。

而躺在床榻上的大朱吾皇气息逐渐平稳,他腹部上狰狞的伤口正以一种缓慢而又坚韧的速度恢复着。

不知为何,当天空上褐云堆积的越发厚重时,一丝不好的预感开始在刘从温的心底生出。

不知过了多久,长廊外木门被大力推开,一个血葫芦似的身形跌跌撞撞的奔走在廊道中。

倚门的老妪最先察觉,待看到那身影时,浑身一颤,扶着门框的手掌紧握。

刘从温急忙从身后扶住,老妪伸出手指向前方,一张脸上毫无血色,“快,快……”

顺着老妪手指的地方,刘从温看到地面一连串的血迹,以及近乎垂死的总兵。

不好的预感瞬间浮现,她急忙快步冲上前,奔到了总兵的面前,“温伯!”

已然断去一臂的温总兵在看到刘从温后,似乎再也坚持不住,登时跪坐在地,猩红的鲜血从创口涌出,在花白纹路的地面浸染开来。

“你,你这是怎么了?”刘从温急声道,同时用手捂住温总兵的手臂断茬处。

几欲昏厥的他吃力用一只手推开了刘从温,而后断续道,“快,快走……”

“走?”刘从温心中一颤,像是意识到了什么,“温南信呢?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温总兵面色闪过一抹悲凉,“主家他身陷险境,至今还在城外拒敌,为你拖延时间。”

“小少爷既然已陷险境,你为何还要回来而不是助他脱困?”不知何时老妪赶来,出口质问道。

“实奉主家死命,我温定远才回来通知刘姑娘快离开这里,走的越远越好,永远都不要再回来。”

温总兵眼眶湿润,大颗大颗混着血迹的眼泪滚滚而落,“也不要想着报仇,当个平民好好的过完这一辈子。”

老妪向后踉跄数步,勉强止住身形,颤声道,“小少爷,小少爷他怎么了……”

温总兵不再开口,眼泪滚滚。

“好,好,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就亲自前去看个明白。”老妪话毕,抬脚便要离去。

然而在越过他时,却被其扯住了裙裾,温定远恸声道,“温姨,主家已经不行了!”

脑海中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响,震得所有声音似乎都开始离刘从温远去。

数个时辰还在眼前吐露真心的人,眼下却被告知即将天人永隔,震惊,难以置信在心中不断交替。

“不行,我要去救他,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就不应该来到这里……”刘从温喃喃道,而后麻木起身。

“站住!”老妪目视前方,声音悲戚,“你一个普通人去和送死无异,那样也白白浪费了小少爷的命,离开,现在就离开!”

“可这一切……”刘从温的眼眶逐渐通红,“都是因我而起。”

老妪缓缓摇头,满头白发在此刻显得孤廖无比,“于事无补。”

话毕,老妪抬脚前行,缕缕灵力自脚下浮现,如同蔓生的藤蔓,攀附在了每一寸土地上。

一切景物依旧如常,却以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迅速枯败苍老下去。

“小少爷死后,天下再无定水温氏。”

老妪的身形最终伴随着淡金色的灵力消失不见,整座温府霎时暗淡了下来,冰冷寒意从廊外透出。

天地间一片死寂,褐色的积云逐渐转化成深红色,几欲将一切都染成深红色。

“刘姑娘,快走吧,好好的活下去。”

说完这句话,温定远侧枕着栏杆,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缓缓闭上了眼睛。

偌大的温府,此刻只余下一个瘦弱的身形站立。

积累了厚厚云层的天空,最终落下了细而密的雨幕,密集的仿佛将最后一点空气也被榨取。

壮硕的黑马奔驰在云层之下,厚土之上,混沌世间。

勒止身下奔马,已经换上一袭黑袍的刘从温,回身看向那墨青色的高耸山城。

像是有什么东西最终从心底抽离,再也不会存在。

那个在她脑海中偶尔闪现的身影,也最终不再鲜活。

雨滴在她脸上停留,最终汇聚滴落,让人分不清是眼泪还是雨滴。

…………

“我认得你,天下最为年轻的天境修士,半步桎梏的定水郡王温南信。”

“只要你归顺四皇子,把他们给交出来,我饶你不死。”

乱尸横陈,破碎倒塌的巨石城墙下,面目丑恶的长髯老者丝毫不顾及其形象,沾满鲜血的手掌前探。

而距他不足数米的地方,一袭银白束甲的温南信口含鲜血,一手擎枪拄地撑住身形不至于倒地,一手凝握成拳,寸步不让。

鲜血濡湿了温南信胸前的束甲,深可及骨的伤势在他的身上至少不下于五处,但他的眼中仍旧满是蔑视。

“归顺四皇子,交出他们。”长髯老者缓步逼近。

在他话毕的同时,身后的空间撕裂,一个个足有两三米之高,且身披黑甲的壮硕身形走下裂缝,站到地面。

而后这些站定的壮硕身形朝两侧缓缓分开,一个脸带黑金面具,环抱一柄浑黑佩刀的古怪身影出现,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这一幕。

长髯老者闻声意动,忙不迭对着那古怪身影垂身,“四皇子相迎,我等不胜感激。”

古怪身影一挥手,看了看已是强弩之末的温南信,又看向长髯老者道,“随从你的二十位神族兵士,只死于他一人之手?”

长髯老者立马脸色一变,惶恐道,“殿下,我也受伤了,绝对没有退缩半步。”

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古怪身形缓步来到温南信的面前。

“我的族人都是你杀的?”

温南信吐出一口鲜血,朗笑道,“是又如何,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扑哧——”

一声细微轻响,通体浑黑的长刃轻易刺进他的心口。

眼中瞳孔逐渐放大,滚烫的鲜血顺着嘴角滴落在刀刃上。

抽刀背身,那长枪似的瘦削身形轰然跪倒在地,鲜血不断晕染地面。

“殿下英武!”长髯老者兴奋高呼。

而在下一刻,那跪坐在地的身形猛地一挑身侧长枪,奋力刺向古怪身形后背。

电光火石间,锋锐枪尖正中古怪身形的后心处,只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刺痕。

而后,手中银白长枪,连同那瘦削身形一同倒落在了地面。

天地间一片死寂,只余空中长风呜咽。

古怪身影停滞了片刻,而后缓步踏入了城中。

在他踏出一步的同时,背后的衣物尽皆纷飞碎裂。

早已碎裂成碎石的城墙下,在缝隙中摇曳着一两朵碎白小花。

那从始至终都未曾张开的掌心中,依稀可见是一枚铁簪。

“父亲说你天赋奇崛,是不世出的天才,而我是个没有灵根的普通人,我不想你一直这样下去……”

“我已经和温父说过了,今日我和父亲便离开温城,你要好好的修炼,希望能有一天听到你的名号。”

“这铁簪是你给我做的,现在还你,山远路长,勿见。”

十四岁离,三十四岁终见。

…………

大雨漫山,离了定水郡,下一个地方,便是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