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学画并不像旁人以为的那般有趣, 它基本是枯燥的。

尤记得刚开始入门的那两年,吉祥常常为了练习线条的流畅,一练就是一整天, 只画直线, 什么时候能够轻松随意的画出一条直线, 才会进入下一个环节。

好在此时她的水平, 早已度过了那最枯燥的阶段。

吉祥到了画室, 向老师问好。

米庆见小丫头背着画具, 皱眉指挥小姑娘将东西放在一旁, 才道:“昨个儿忘记跟你说了, 以后不用带这些,老师这里什么都有。”

吉祥想着也是,现在有哥哥接送,以后自己一个人挤公交车, 背着大包小包的总是不太方便。

但是用老师的可不行,倒是可以另外备一份在这边,老师本就没有收学费, 她可没脸什么便宜都占。

“你过来,今天画一幅你最不擅长的。”老爷子不知小丫头心中所想, 只是冲着她招手。

昨天晚上他已经将小姑娘学画的桌子整理出来了,这会儿桌上面已经铺好了上等的熟宣。

闻言,吉祥便没在动自己的画具,而是来到老师指定的地方坐了下来, 她心知老师这般吩咐的道理, 只有最不擅长的画, 才能叫老师瞧出自己的缺陷在哪里。

所以她也没敢耽搁, 拿起笔, 开始了最初底稿的勾线。

老爷子站在一旁看了大约十几分钟,见小姑娘手法稳,结构构思的也好,便没再继续盯着,而是去到自己那张桌子上,开始为之前画到一半的睡莲着色...

一时间,不大的画室内安静的只余细微的沙沙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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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今天怎么回事?刚才在王老板那边,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平时你不是挺能说的,今天倒好,好不容易搭上王老板,说不得咱们能分一半那个绿化的工程项目,你倒好,一直发呆,你说,你是不是疯了?”从王老板家出来后,王芳整个脸都黑了,看着丈夫就是一顿数落。

自从她被拘留了半个月从派出所出来以后,王芳本来还想去王雲那里要好处的。

没想到她那不省心的堂姐已经被姐夫撵回了老家,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当时真是又气又恨,却又无可奈何。

最叫她来气的是,先前想竞争政府的那个绿化工程项目,也不知道被哪个王八羔子,将她坐牢的事情捅了出去,当时政府就以她有案底为由,将他们家的标书给划掉了。

好在峰回路转,她听说了接到标的王老板,资金上有些周转不开,便舔着脸,拎着大包小包的礼物,想着能参上一股。

谁成想,丈夫今天跟吃错药似的,平日多圆滑,多有眼头见识的一个人,偏偏在关键时候掉了链子,要不是她会来事儿,说不得那些个礼物就白送了。

想到这里,王芳又是一顿长篇大论的数落...

李文煦却像是没听到妻子的念叨,只突然顿住了脚步,不耐烦的看向王芳说:“你在这等一下,我有事要问一下王老板。”

说完这话,李文煦不顾妻子想要问询的话语,头也不回的往回走。

直到男人走远,王芳看向丈夫背影的眼神还有些扭曲。

这个男人,自己心心念念的丈夫,现在连跟她说话的耐心也没有了,如今又要单独回去找王老板,王芳直觉丈夫有事情瞒着自己。

思及此,她站在原地思量了片刻,到底没忍住心中的猜疑,蹬着高跟鞋就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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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

王老板看着去而复返的李文煦,虽说有些不解这人怎么又回来了,还一反方才魂不守舍的模样。

不过生意人惯来是笑脸迎人,他从沙发上起身迎上去几步,一张胖乎乎的脸也笑成了弥勒佛:“李兄弟这是还有事情?”

李文煦笑的儒雅:“不好意思,王哥,方才是兄弟的不是,最近没休息好,你知道我爱人的事情...”

王老板表示理解,虽然不屑一个男人拿家里老婆坐牢这事做幌子,但他这外人也管不着,只是配合的笑,同时还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根过去。

王老板也不嫌降低身价,热情的为李文煦点上烟后,又拍了拍他的肩膀,算是安慰:“没事没事,谁家还没有点糟心事情啊,兄弟理解。”

李文煦抽了一口烟,薄薄的烟雾上飘,渐渐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笑的斯斯文文,与王老板又聊了一些工程安排的问题,在王老板渐渐听得入神时,才装作无意间问道:“真羡慕王哥,我一直以为我家还不错,你看,外头谁家不是十几口人挤在一个巴掌大的房子里过活,我家呢,一百多平,装修也是花了大价钱,但是吧,今天见到王哥家,才知道什么是豪气。”

好听话人人爱听,哪怕王老板是个心有城府的人,也不例外,他辛辛苦苦赚钱,不就是为了让父母妻儿过的更好,在社会上更有些面子嘛。

不过国人讲究谦虚,财不外露,王老板笑的慈眉善目:“哪啊,哥哥我也就表面风光,不然怎么会工程款都凑不齐。”

“您这说的就谦虚了...”

两人又相互吹嘘了几句,李文煦仿似下了大决心般,有些不大好意思问:“像王哥这里的楼房现在能买吗?大概多少钱?”

王哥眯眯眼中精光一闪,他抖了抖手上的烟灰,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才道:“怎么?兄弟想买?”

李文煦笑容谦和:“哪啊,我可买不起,也就是好奇。”

王老板没回具体价格,而是诚心建议:“先不说这里能不能买到,就是买到也不划算,哥哥建议你,有那钱,不如自己建,你俩都是本地户口,现在在郊区还是能买地皮建造的。”

李文煦眉毛挑了挑:“听王哥的意思,这里的住户都有些来历?”

王老板冲着李文煦比了比大拇指:“兄弟这脑子,反应够快,哥哥也不瞒你,远的不说,就说哥家左边这户,S市公安局一把手,实权人物,哥在人跟前就是一孙子,而右边这家,民国时候就是有名的豪绅,前头那十年虽然被那啥了不少,但是人有本事啊,愣是没受太大的创,明白这代表什么吗?代表人后台硬,现在爷俩都是大画家,不是兄弟吹,那家老爷子叫米庆,在全国都是顶呱呱的人物,一副画,小十万,你知道这是什么概念吗?关键是,这么离谱的价格,还被疯抢,老哥我是不懂这些个东西的价值,在我看来,有那钱,我宁愿买黄金,但是吧,那些个豪门就喜欢这些个东西,高雅!你要是想攀关系啊,送书画古董,可比送旁的要好看多了,至少还占了个好名声不是...”

耳畔王老板喋喋不休的话语,听在李文煦耳中却是刺耳的不行。

他反反复复的回想了很多遍,方才那个酷似前妻的女孩,应该就是他的女儿吉祥,否则世界上怎么会有那么相似的两个人,并且年龄还相仿。

只是...为什么?她不应该在千里之外的李源村吗?

难道...

想到前妻有可能改嫁,他就如鲠在喉,刺的他浑身难受。

突然,他的手被烫的瑟缩了下,李文煦垂眼看去,原来是火星子已经燎到了烟头,烫到了手。

他面上没有什么波动,只是眼帘下垂,慢慢的,将烟头对着烟灰缸碾了碾,等松开手的时候,眼中翻涌的波澜已经收敛了个干干净净。

男人笑容依旧温煦,像是被焊接在脸上一般:“怪道呢,刚才来的时候,我就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进了你说的米庆家,瞧着挺贵气的,原来家庭这么好啊。”

王老板皱眉:“不能啊,米老家没有女娃,就一个儿子,差不多三十了,没有这么小的孩子。”

李文煦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他追问:“没有吗?是不是娶妻带过来的孩子?”

似是被他的话逗笑,王老板捧着圆滚滚的肚子笑的前俯后仰,好半晌才道:“兄弟你可真逗,米家是什么样的人家,有钱有地位,人就一个儿子,看着虽然人五人六的,但是成就也不小,这样的人家怎么可能娶个二婚的?还带娃?你可真能想,除非那女人是公主或者天仙下凡...”

天仙嘛?

可不就是天仙嘛,前妻性子虽然有些无趣,但是单纯善良,也算多才多艺,尤其那张脸,的确是他从未碰见过的好看。

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李文煦也没有耽搁太久,又捧了王老板几句,才彬彬有礼的提出了告辞。

只是转身的瞬间,他的眼中划过笃定。

方才他肯定没有眼花,看样子,他的女儿吉祥真的来到S市了。

可是为什么?

是...来找他的吗?

会不会...雪雪也来了?

想到这个可能,李文煦觉得自己那个冰冷的心脏都开始沸腾了,垂在身侧的手也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

一别十年,雪雪...还好吗?

有没有...恨他?

是不是...还想他?

或许,他应该找人去查一查了。

至于孩子...

突然,李文煦看见门口的王芳,一秒收敛了所有的遐想。

不管如何,不能让王芳这个恶毒的女人知道女儿来了S市。

他现在有钱有地位,再也不用像十年前一般,为了过上好日子,而委屈自己跟这样一个丑陋的女人在一起。

或许,是时候想个办法摆脱王芳了,没有了利用价值的蠢女人,最好的去处就是监狱,刚好还能为自己的雪雪腾位置,李文煦冷漠的想。

“你找王哥聊什么?”王芳看着丈夫英俊的侧脸,眼中满是情意。

其实她刚才听到了,丈夫打听这里的房价,定然是想将房子买到这里来。

这里可是S市房价最贵的地方之一,只要一想到丈夫为了他们的家庭奔波,王芳再大的怨气也受得。

毕竟自己这么优秀的丈夫,可是旁人羡慕的存在。

一想到不久的将来,或许就可以搬到这个繁华的地段,就连丈夫四处打量周边环境的眼神,在王芳眼中,也变成了提前的考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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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祥并不知道原身那个渣爹已经脑补了一堆有的没的,并且打算找人去查她们母女了。

此刻的她,整个人都沉浸在快乐的海洋里,从早上八点到下午五点,除了中午吃饭时休息了一个小时,其余的时间都在作画。

她也不觉得枯燥,因为有老师随时随地的指导,简直叫她如获至宝,哪里还有时间矫情...

等傍晚哥哥来接她的时候,她按了按酸疼的脖子,脸上还带着意犹未尽。

“行了,回去吧,在家遇到什么不明白的就打电话给老师。”第一天授课,虽然时间久了些,但是米老爷子对于小姑娘的悟性还是高度赞扬的,为人师表,就喜欢这样一点就通,还愿意吃苦的学生。

吉祥冲着老师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鞠躬与老师道别。

米老爷子布置作业:“这个星期在家要画一副你最拿手的画,等下个星期来的时候带过来我瞧瞧。”

小姑娘点了点头,认真的听着老师交代的话语,等老师再次催促她离开,才往楼下而去。

挥别了师母,吉祥跟在少年的身后回家。

上车后,付圭询问:“画具呢?”

吉祥揉捏着画了一天的手,语气欢快的解释:“留在老师这里了,老师让我以后不要带这些东西,都用他的,但是我觉得这样不好,就想着把画具留在这里,家里重新再买一份...”

付圭启动车子:“这是应该的,今天学习的怎么样?”

“老师好厉害,真的,我以前一直觉得自己画的很不错,但是今天却被老师挑出了很多不足,我觉得,老师的画技没有必要再讲什么,因为已经登峰造极了好嘛?最最难得的是,老师画作里所呈现出来的意境,哥哥,你知道吗?工笔画侧重写实,意境是比较难表达的,很容易就画的匠气,但是老师就很厉害,他的每一副画,不管是重彩还是淡彩,都优秀的...”谈起今日所得,小姑娘也顾不上酸涩的手腕了,水洗过般的清澈眼眸中,满满都是对喜欢之物的虔诚与赞服,小嘴儿夸起人来更是滔滔不绝。

耳畔都是小姑娘叽叽喳喳,欢快的嗓音,偶尔还伴随几声团子的啾啾声,哪怕说到一些比较专业的语法,付圭并不很能理解这其中的意思,却依然听的认真。

等到一处路口等红灯时,少年伸出大手,将小丫头的小手拿了过来,捏着她的手腕处,帮忙揉捏了起来:“很酸?”

方才他就发现,小姑娘从上车后就一直揉捏手腕跟手指,哪怕说到兴奋处时,也会无意识的按压几下。

“什...什么?”吉祥说的正起劲,小手就突然被少年牵了过去,她整个人还有些懵,尤其少年用清朗好听的声音询问她时,她觉得自己的脑袋更加浆糊了。

付圭浅叹一口气,发动车子前,无奈的弹了下小姑娘的脑袋:“想什么呢?我说,手是不是很酸?”

见哥哥收回手,吉祥半晌才反应过来少年问的是什么,她耳根莫名开始发烫,略显局促的扯了下耳垂,似乎这样做,就能让那滚烫的温度下降一般,好一会儿才喃喃回道:“是...是有一点,晚上回家做个热敷就好。”

“你这是画了一天?”付圭眉心蹙起,小丫头哪里都好,就是一碰道画画,常常忘记时间,这一点跟小婶刺绣起来一模一样,简直叫他跟小叔操碎了心。

余光瞄到哥哥的脸色有些不好,吉祥讨好的笑:“没有,没有,我有午休一个小时,师娘特地帮我准备了一间客房呢。”

付圭还是不满意,薄唇紧抿,沉默了半晌才道:“以后画一个小时,就起来转悠十分钟。”

吉祥张了张嘴,想说一旦投入进去,她怎么能保证啊,不过也知道哥哥这是为了自己好,便老老实实的答应了下来。

担心再被哥哥教育,小姑娘赶紧转移话题:“哥哥,你们今天去哪里玩了啊?明天还去吗?”

明知小丫头是故意转移话题,但是对上她那张可爱的笑脸,少年到底没舍得再说什么,而是顺着她的话题回:“去溜冰场了。”

吉祥在电视上见到过溜冰,也听同学们说过很多次,没想到哥哥他们今天居然是去溜冰了。

小姑娘顿时羡慕坏了,水汪汪的眼神看向少年,开始哼哼唧唧的撒娇起来:“啊!我也好想去啊,我都没去过。”

付圭睨她:“你作业做好了?”

吉祥一噎,半晌才坚强道:“我明天早上半天就能做好,你们溜一天呢,我就想去溜一会儿...”

少年如墨般深邃的眼底蔓延出星星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他解释:“没有去一天,腿不要了啊,就去了两个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