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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故事

番外故事 番外()

他话说完, 程菲的表情有一瞬凝固。

周围突的一静。

下一秒,程菲五指无意识地松开,握在她手里的一次性塑料杯轻轻落在了酒店房间的地毯上。杯子里还没盛水, 空空的塑料杯子落下去, 轻飘飘的,像不忍惊碎一场如幻梦境。

昨夜一场骤雨, 今天的凉城又恢复它一贯的艳阳好天气。还只是清晨光景,太阳便已从云层后头探出脸来,盛夏时节, 阳光的温度强得有些灼人,从大开的窗帘后徐徐照入,为一室静谧填满浅金色的柔光。

余烈站在阳光下, 微垂着眼, 安静地看着程菲, 目光很深, 沉黑双眸交织着太多复杂的,旁人无法参透的情感。

时隔多年, 这是他第一次,在阳光下如此真切地看清她模样。

在他的记忆, 那个叫“程菲”的姑娘, 是一个五岁的小丫头。小丫头脸蛋儿圆嘟嘟的, 天生的白皮肤,和电视上的雪一样白。

她总是梳着羊角辫,穿着花棉袄, 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 偶尔壮起胆子跑到他旁边,伸出小手, 轻轻扯扯他的衣袖。待他冷眼望去时,她便小心翼翼地、献宝似的给他递过来一根棒棒糖,咧开嘴,冲他甜甜地笑。

没人知道,自母亲离开,父亲因故意杀人罪被判死刑后,大人们厌弃他的出生,鄙夷他的父母,小孩儿们害怕他的阴沉,恐惧他的早熟,从没有人对他露出过这种的笑容。

天真,无邪,像是一缕从裂谷缝隙,照进深渊的阳光。

而现在,当年的小丫头长大了。五官样貌仍保留着幼时痕迹,只是婴儿肥完全消失,显出一副柔婉精致的轮廓线,下巴尖尖的,鼻头挺直微翘,一双大眼乌黑分明,一如多年前那样清澈干净。

岁月对她何其温柔。流淌过的唯一痕迹,只是将她打磨得娇俏清丽,亭亭玉立。

余烈背脊笔直地站在光下,视线在程菲脸上流转片刻,最后笔直望向她的眼睛。眼神漆黑深沉,又清正坦荡。

整个空间仿佛被无声无息地按下了暂停键,好一会儿都没人出声。

几秒后,程菲望着他怔然地动了动唇。她听见自己声音在房间里响起,打破死静,极轻极轻,一字一句,“你再说一次,你叫什么名字?”

他平定答道:“余烈。”

“余烈……”程菲失神般呢喃重复了一遍。刹那的震惊与错愕之后,她回过神,不由自主地往前跨出半步,伸出双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袖子,仰头看他,瞳孔有一瞬收缩,“你说你是余烈?”

余烈也垂眸瞧着她,嘴角忽然很淡地勾了勾,屈指轻敲她脑袋,“小跟班儿,你要是跟我说自己不记得什么余烈,那我可就要伤心了。”

话音落地,虽只短短一句话,却令程菲心所有的疑惑与迟疑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没有经过任何求证。但她就是知道,并确定,他是余烈。

毫无征兆的,程菲视线变得模糊起来。

其实事后回想,程菲自己都不知道,在听见眼前这个男人说出他是余烈的刹那,她为什么会毫无征兆地流泪。直到多年之后,已经上了年纪的程菲戴着老花镜坐在摇摇椅上回忆起这件事,才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当年的这场泪,是她在感激命运的垂怜。

二十年前,她和他的缘分就断了。

只有程菲知道,她等这场重逢,等了整整二十年。

二十年的时间太久了,天各一方从无交集的两个人,能跨越七千余个日夜再次相遇的几率,微乎其微。

由此可见,命运对她真的很仁慈。

此时,程菲毫无征兆地就流下了两滴眼泪。余烈见她哭,愣了下,随后便下意识抬起手,修长手指轻柔拭去她两颊的泪珠子,皱眉说:“怎么忽然哭了。”

男人长了张民国公子哥般风流俊俏的脸,一双手也修长美观,仿佛天生是个养尊处优的金贵人。但与精致的表象不同,他的手指很有力,硬而粗糙。

结着茧的手指与她光滑细腻的脸部皮肤,触感反差强烈。程菲心尖猛地一紧,脸微热,别过头避开了余烈的手指触碰。

她低着头咬了咬嘴唇,有些吃力地消化着这个人就是“余烈”的事实。心乱如麻,脑子里也绞着一团浆糊似的,总觉得有很多地方不对劲,但一时半会儿又捋不清,有很多问题想问,但一时又不知道该问什么。

余烈那头察觉到她的小动作,静了静,手缓慢收回。他目光仍落在她脸上,低声道:“如果吓到你了,抱歉。”

“……不,不是。”程菲嗫嚅着回了句,只觉全身血液翻涌,胸腔里噗通狂跳,也不知是激动还是喜悦。数秒后,她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朝他笑了下,道:“你先坐会儿,我去把杯子给你洗洗。”

说完捡起地上的纸杯,转身一溜烟儿小跑进了洗手间。

砰一声,门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余烈一个人。

余烈目光不移,直勾勾目送那道姑娘的纤细身影走进浴室,直到她把门关上后,才将视线收回来。他垂下眸,忽然无声勾了勾嘴角,弯腰,坐在了书桌旁的椅子上,等她。

程菲背靠门站在洗手间里,抬手掩住胸口,平复心绪,足足过了五分钟的时间才差不多缓过神来。她甩了甩脑袋,拧开水龙头简单清洗塑料杯,边洗,边在脑海细细思索着整件事。

福利院,周先生,那场发生在她生日午夜的告别。

余烈……

哗啦啦的水声戛然而止。程菲深吸一口气吐出来,抽出纸巾把杯子擦干,转身出去了。

*

酒店的房间只有一把椅子。程菲给余烈倒了一杯白水,在床沿上坐下,微垂着头,没吭声。两人之间隔了有差不多一米的样子。

余烈看了眼面前的水杯,没有动作,随后便又看向她。他坐姿很随意,平静地说:“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我,问吧。”

程菲抿了抿唇,终于抬头望他,目光直直的。她说:“你不姓周,为什么之前在福利院要伪造一个假身份?”余烈静了静,答道:“当时我在执行任务,福利院义工信息表上的,是我的假身份之一。”

听见这个回答,程菲缓慢点了点头,大概明白了,又问:“所以,你去那个福利院做义工,也是‘任务’需要?”

余烈说:“不是。”

程菲怔住,眉头微微拧起一个结,又困惑起来,“那你是从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余烈答:“很久之前。”

“具体一点。”

“你去福利院做义工之前。”

“……”程菲愣住了,眸光突的一跳,惊诧不已。

余烈什么人物,只一眼便看穿她那点儿心思。他淡声道,“你现在肯定在想,我既然在你去福利院做义工之前就认出了你,那么我们在福利院的相遇,会不会是我故意安排。”说着,他微微一顿,续道,“没错,是我安排的。”

程菲静默半秒,又问:“为什么这么做。”

“去福利院做义工,不在任务计划之内,这个决定,让我冒了甚至可能丢命的危险。”余烈直勾勾地盯着她,语气很平静,“但我还是做了。因为我控制不住。”

程菲心跳猛地漏掉半拍,望着他,没有出声。

余烈的语气非常冷静,“我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我想见你,想接近你,哪怕不说一句话,哪怕不发生任何交集,只要看见你,我都觉得满足。”

“……”程菲两颊的温度往上窜了好几度,默了默,又道,“那,你刚开始不对我坦白自己的身份,不和我相认,是因为那个‘任务’?”

余烈点头,“对。”

她两只手微微绞紧衣摆,“之前,我……”她顿了下,音量无意识地小了些,似乎有些窘迫,“之前我跟你告过白,你为什么要冷冰冰地拒绝我,还在我生日那天晚上,对我说那些告别的话?”

闻言,余烈有须臾的静默。而后说:“当时我要去抓一个坏人,有危险,不想让你担惊受怕。”

十余年的卧底生涯,九死一生刀尖舔血,他一句话便轻描淡写地带了过去,字里行间,没有任何刻意的词汇渲染那些不为人知的过往和悲壮。

程菲心脏莫名收紧,“那个坏人抓到了么?”

“嗯。”余烈朝她笑了下,“那个任务已经结束了。”

话音落地,程菲齿尖扣住下嘴唇,忽然有些委屈,沉默好几秒才低声问:“……任务结束之后,为什么没有来找我?你从云南把日记本寄到了墨西哥,寄到了我手上,我知道你有办法找到我的。你为什么没有联系我,没有来找我?”

余烈再次静了。

屋子里又是片刻的鸦雀无声。

好半晌,余烈才淡声道:“我是一个警察。”

程菲微怔,不明白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她的眼睛,眼神静而深,调子四平稳,一如平常,淡淡地说:“有光明的地方就会有黑暗。世上的坏人太多。对于我们来说,这个任务结束,并不意味着太平无事,而是意味着下一个任务的开始。”程菲不躲不闪与他对视,问:“又是不想让我担惊受怕?”

“我本想着,等这次的事情结束,就去找你。谁知道你先找来了。”

“是啊,我先找来了。”程菲说,“现在,我还剩最后一个问题想不明白。”

“什么问题?”

“你既然想等这个任务结束之后再和我坦白,那你现在在做什么?”她问,“为什么大清早来找我,为什么要告诉我你是余烈?”

余烈说:“因为我突然想通了一件事。”

“什么事。”

“来不及开始的故事,根本不算故事。”

“……”程菲困惑地皱了皱眉,显然没明白。

不多时,余烈忽然起身迈开长腿朝她走近过来,站在了她跟前,垂着眸,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神色一如既往的清冷,平静。但,仿佛是感知到什么,程菲心跳再次急促起来。她仰着脖子定定盯着他,紧张不安,掌心早已汗湿一片。

出乎程菲意料的是,余烈站定后,竟屈起一只膝盖,半蹲半跪地弯下腰来。这个动作,使得两人之间海拔转换,她成了低眸,而他成了抬头。

程菲眸子里闪过一丝不解和惊讶。

“程菲。”忽的,余烈唤了声她的名字,轻轻的,语气竟低柔得不可思议。

不知为什么,程菲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他口念出来,竟让她有种流泪的冲动。她也轻声应:“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