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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九章-1

追求爱情有时像行军打仗,两方对垒,一攻一守,一进一退。起初,弘毅想用风卷残云之势俘获她的芳心,而田木的防御固若金汤,坚如磐石。这本是一场力量悬殊的较量。弱者采取了屡败屡战的攻势,而对方则奉行坚壁不出。久而久之,攻的一方人心涣散,御方不战而屈人之兵。有一天,田木开口说,“弘毅,我们认识好长时间了。”弘毅说,“是啊。”“我总有一天要离开你的。”田木笑着说,好像那一天一旦到来,她就像会蒲公英一样被风吹得远远的。弘毅笑而不语。这番话像一粒小石子在弘毅的心里溅起一阵水花,和他心中的担忧慢慢重合。他想,那一天到来后,他会心平气和地和她分别,宿命中的聚散他实在无力改变,也许他会哭一场。他对田木说,“那一天之后,我就再也不会让你感到厌烦了。我给你添了很多乱子吧?”田木问,“那我们以后还是朋友吗?”弘毅心想,怎么会不是呢。这让他想起有次在花儿姐的餐厅里,一对恋人吃上几口,就握一次手。他们笑中带泪,说着以后还是朋友。可是弘毅目送着他们走出餐厅分道扬镳的身影,感到两个灵魂分离之后的落寞,而时光之河会慢慢把往昔的感情湮没。也许,我们以后四散天涯,连灵魂也隔得老远老远,弘毅这在心里说道,唉,最近有些时候,我觉得我们也咫尺天涯。

假期分隔,他多么想念田木。在金门村,她慢慢地被神圣化了。印象中的她镀上了一层金光,完美、不可亵渎。他给她虚构了万般美好,叫她变得不真实起来。她仿佛成了他笔下的一个人物。他们共度过的时光如同镂刻在金石上的字篆闪闪发光,她的美在永恒中定格起来。他还记得那个夜晚,他在路口遇见晚归的她。她去跳舞了。街灯、杨树、她的裙摆、黑暗、楼宇这一切构成了一幅完美无缺的画面,她被裁进这副画里,裱在黄金画框之间,成为浪漫主义的灵魂内核。她轻盈地笑,她的窈窕的身姿,她拂动的头发,雅致的灯光,温柔如纱的夜色,这一切让他心旌摇曳,目醉神迷。那大致是他第一次从现实生活中攫取抽象的美。他也因此懂得了浪漫主义的真谛。这只是其中一例。他捕捉了无数美的瞬间。有些瞬间,当时看有些粗糙,有些不尽人意的地方,可是时间让目光变得宽容。看不见的恋人有着百般好处。这都是幻想的功劳。而爱情正是乘着幻想的七彩祥云向着幸福的瑶池飞翔的。他忘记了过去的痛苦,只记得追逐中的快乐,这使得他再次鼓足了勇气。

虚幻大厦的崩塌仅在他重新见到田木的第一眼。他似乎发现自己从来没有认真看过她的脸,这与他的想象相距甚远,这就好比一个不常照镜子的人一下子看到镜子中的自己,吃惊不小。他只得不断修正自己对田木的印象,以保证其真实性。每当记忆中的印象越显得遥远,其魅力也越大,仿佛他爱的是想象中的田木,而不是真实的田木。有一天,弘毅突然意识到,爱情中的茫然不亚异于在迷失在沙漠中旅客寻找水源,海市蜃楼不断地影响着他们。这是爱情吗?这是真正的爱情吗?弘毅问自己。其实,他也说不上来。他好像根据田木雕刻了一个做雕像,并赋予了她灵魂,这这个雕像正是她的过去和自己幻想的结合物,有一部分田木的真实——可是这样想来,他恨死这个雕像了,因为这是一个木偶。他对这样深究爱情的本质亦感到痛苦,因为这对感情来说是一种肢解。他到底爱的是田木本人还是自己对田木的幻想中的印象。假如是前者,他根本不了解她,甚至看不清她的面貌,这谈何爱一个人。假如是后者,他远可以离开田木,甚至他可以在思想里构造一个人,就像他平素在作品中那样虚构——假如爱情的本质只是一种幻想的抽象。事实上,他发现,爱情或许介于两者之间,即爱情往往在现实和虚幻之间动荡不定,其依靠现实来索取物质基础又借助虚幻来弥补前者的创造力缺失。他觉得自己对田木的爱又进入了一个新的状态。前一天旧的爱情大厦在星空下崩塌,新的一天又将在旭日中重建。

当爱情重又以这种新的姿态呈现,田木也变成了新的田木。有时候她急躁地跺脚,因为她看不懂书里的内容;有时候窗外一声惊雷,吓得她张皇失措;有时候,她因为比赛发挥不佳垂头丧气。在这段爱情里,田木从参与者变成一个旁观者,这儿一个真真切切的田木,想象中一个虚幻却又亲切的田木,她们的快乐都是一致的。弘毅买了一盆黄丽,巴掌大小,送给了田木。田木把黄丽放在自己的桌子旁。弘毅心里盘算着,这便是我们的爱情之花,它一定能活很多时间。不久,黄丽枯死了。田木把枯萎的黄丽倒掉了,拿回来一个瓶子,她笑着说,友谊的象征枯萎了。弘毅默然不语,倍感他们的爱情绝无任何希望。他想起凡萱曾经问过他,他就不可以陪自己看书吗。他一下子明白了田木的心境。假使他陪着凡萱,他便是田木,而凡萱便是他。他不爱凡萱。爱情的否定和肯定总是怎么斩钉截铁,平素里踌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