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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2

过去的生活方式以一种默默无闻的方式被终结了,这本身就有一种岁月的悲哀。老秦头的作品记录了这片土地上的生活,基于此,他总是觉得这片窑洞群所代表的生活还没有结束。他的脚步慢了下来。时代正是这样改变的。每个时代都有它的味道。他的父亲向他讲了祖父挖掘窑洞的过程,村民们把这视为一种胜利。那个时候,挖成了窑洞就意味着新生活的开启。而今红砖瓦房代替了它的表征。还没有察觉到这是什么吗?广大个体命运的集合构成了这个时代,而他不过也要为时代的湮灭和新生做出一些牺牲——假如他缅怀旧生活。这种庞大浩瀚的更替感风起云涌,不知不觉地置换了人们心中的生活观。群众无法抗拒这种力量,相反他们要借着这次洪流获得更多在以往浪潮中失去的进步。他的怀念并不是对单独的人或事,而是整个逝去岁月冉冉升起的物质上的和精神上的元素。他见证了这些元素的更替,但马上他要把它们带到坟墓中去。以往,时间消逝了,但物品保留了下来,后者象征着某种永恒;而现在物品也消逝了,这象征着整个时空的消亡——从感情上强行剥夺了过去确然的存在。蓬松的土,谁能从中看出什么意味呢?唯有把它们凝结成形才能叫人发现它的指征。他感到父辈的精神也随之消亡了。也许并不需要了。人们需要新的精神。但仔细想来,这二十几年,他的笔焕发了生机,这是村民赋予它的力量。生活变得美好了,不是吗。

差不多走进自家门前的时候,他想起几年前的一件事情。那天,他正蹲在门前抽烟。有个装扮入时的女人叫了他一声。她下了摩托,一个男人把摩托停在路边。“文澜,是你吗?”他却不大认得出给他施笑的女人了。女人介绍了自己,还埋怨他忘记了自己。老秦头终于想起来,她是年轻的时候向自己求过婚的同学。那时候,他也俊俏,说婚事的人不少。“你还住在这儿吗?”不由老秦头开口,破败古旧的家具就已经显露出他的生活了。王娟也在。“嫂子,您的生活一定很幸福快乐。”女人说。“为什么呢?”“因为文澜是一个乐观、幽默、有智慧的一个人。”这个评价叫王娟吃惊不小。女人离开了,王娟还一直问他,“你哪里幽默了呢?为什么给人家留下这样的印象?”他因此想起了王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院里生满绿草,像是一片荒地。花了一下午的时候,他才慢慢腾腾地把草拔完。他翻出过去买的挂面,在电饭锅里煮了一把面。说完饭,躺在炕上晕晕沉沉地睡了起来。天麻麻黑的时候,已经七点多了。

为民来了,叫他准备搬家腾地方。他说自己没地方住。为民叫他自己想办法。他很想和为民吵一架,但还是忍住了。为民说起话来,一副大人教训小孩的模样。这便是他面对穷人的口吻。遇上明辉一伙,他又得笑又得把话说得漂亮。为民可没给他一点面子。他甚至威胁老秦头,要是不搬,推土机来了,就把他活埋在里面。老秦头软绵绵地答话,问有什么其他办法,毕竟他总不可能睡在荒地里。为民哼哼了几声,叫道,反正这事儿提前给你说了,这也不是他能拿得了主意的,都是上面的意思。为民走了,留他一人干瞪眼。他知道,为民很看不起他。村里人也都看不起他。他太窝囊了。他感到一种悲哀。如果在时代发展的脚步中,有些人没有跟上,要么他是最穷的人,要么他是刺头。要是前者,既没有斗争的勇气,也没有斗争的资本,只能沦为所谓发展的牺牲品。

夜色中的金门村不再像从前了。老村址差不多被夷为平地,满目疮痍。窑推到了,树被挖了,村里出现一个大坑。很多年前,村头两个老池子,到了夜里,总会传来蛙声、鸟叫声。人家都在门口乘凉。星空中有一条肉眼可辨的长河掠过,有时候还能看见流星。人们四处答话,像是画卷中的人物。再也不是如此了。老址这儿只剩下三家独户,像是被抛弃的。从前在山沟里有零星的人家,平原上的人家总是嘲笑他们像野人一样。而现在,住窑洞的仿佛成了被文明抛弃的人,是落后的象征。村子另一头灯火通明,正是新农村的集中地。用为民的话说,那是城镇化的一部分,而贫穷就应该被淘汰。难道砖瓦红墙就有嘲笑窑洞的资本吗?他们开始认为自己成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