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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2

一个喜欢思考的人总是有很多“理论”的。弘毅给田木说给自己的诸多理论,不过田木印象最深刻的还是他所说的“两种人格”。固然可以说弘毅的“理论”初具了某些哲学意味,但终究犯了一些致命的错误——把理论绝对化。田木以为,弘毅的“两种人格”理论是他深思熟虑的结果,其实那不过是他当时为了挽回田木的急中生智。自从弘毅把这个理论说出口,他内心深处马上对其贴上了“经实践检验过的真理”的标签。倘若他的两种人格果真像他说的那样是存在的,那么我觉得这并不奇怪,我们猫儿也有这两种人格嘛。弘毅觉得,最近一段时间,他的理想人格过于蓬勃发展,以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生长着,它不仅汲取了他灵魂中积郁已久的理想,同时不断蚕食着他精神中的理想,他好似变成了一个刚经历了饥馑年代又突然闻到饭香的人——尽管理智已经麻木,但本能仍让他饥不择食,狼吞虎咽——而这榨干了他身上所有的现实之血,吸吮着生活的流毒,他向命运跳死亡之舞,向死亡唱主宰之歌。一个艺术家倘若具有这样的癫狂,他便需要对等的理智来审查这种癫狂。亨利·米勒刺激了他,起先他的思想中只有爱情的痛苦裂痕,继而米勒式的癫狂涌入了他的思想,是这个裂缝变得很大,其实这种疯狂不过是一种精神酒精,弘毅何尝不明白呢。那些醉酒之人反而是最清醒的。弘毅的作家灵魂贪恋地审视着他身上所起的变化,并得意洋洋地记录着自身的一切,这个灵魂常常伺机藏于黑暗之中,故意放纵弘毅去掀起一场思想之境的波澜,他便是置身事外的那部分自我——甚至是高于自我的自我——事实上他可以说是精神人格的升华。对于弘毅而言,似乎这种爱情的痛苦成了一种催化剂,使得思想的催化反应得以顺利进行——他的思想从来都是纷杂的、矛盾的,他也从来没有理出头绪来。正像爱因斯坦寻找一个可以囊括宇宙万象的公式,福楼拜想编撰一本描绘人间万事万物的巨著,弘毅也在寻找一种东西,它是至纯至粹的灵魂滋养物,对心灵是温暖,对智慧是光明,对意志是磨砺,对信仰是淬炼,对于内心世界是不断的毁灭和涅槃。

有一天,弘毅颤抖起来了,还不时扭头看看田木,田木对他怪诞的行为熟视无睹。我跑过去趴在他的脚上,我这才读懂了他的心。他不爱田木了。他觉得这件事情非同小可。他不断的看她正是要确认这个事实。他的一部分自己在反复否认这个事实,另一部分在不断肯定。真是咄咄怪事。在爱情里,爱上一个人,你们要不断问自己我爱他吗;但爱情远去了,你们又不断地问自己我不爱他了吗。弘毅从屋子里出来了,来到图书馆外,思考着这件事情。我也跟着他下来了,果然东东在门口等我。突然他跑了回去。田木猝不及防地听到弘毅的一个问题:“你愿意为我红袖添香吗?”田木用沉默代替了回答。田木的沉默让弘毅从情绪癫狂的巅峰上坠落下来,他一下子平静了。他的脑海中浮现出往昔的无数次爱情中的冲动画面,而这些冲动总是像泡沫一样轻而易举地破灭。从巅峰到低谷,从低谷到巅峰,他想到自己的爱情似乎少有在辽阔平原上缓缓漫步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平静,绝对的平静才是爱情的真谛——甚至可以说是万事万物的真谛。他激动地写下了下面一段话:

所有的强盛、繁荣、烜赫一时、破败、成功、巅峰、低谷、一夜成名、毁于一旦、欢聚、溃散、慷慨激昂、一蹶不振、一鼓作气、破釜沉舟、扶摇直上、平步青云……都是永恒的平淡生活中的小小波澜;而平淡才是万事万物的真谛,无论前者是长久平静之后的厚积薄发,还是出乎意料的瞬间爆发,平静是最终的归宿。期待一种荡气回肠、轰轰烈烈的爱情,就像企图在动荡中一夜暴富,这种希望是渺茫的。费空心思让命运停留在兴奋的高潮之中纯属无益,甚至显得愚蠢。我曾经以为生活是饕餮大餐,其实它只是粗茶淡饭。平淡是这些真理中的唯一真理。

写完之后,他再看田木,又觉察到爱情的快乐从心底涌出了。爱情如此神秘,不过它大多取决于我们自身的思想。倘若是平静的爱情,就像一个极度平静的人,他反而更能感受到周遭的一切。爱情里的风声、雨声、树叶的沙沙声、虫鸣、鸟啼、流水声本身就是一道亮丽的风景,我们何必振臂高呼: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反而,那些惊天动地的力量可以让爱情昙花一现,终将凋零。从这一刻起,弘毅对爱情产生了不同的理解。他甚至能感受到田木的心跳,而他而默默地陪伴着。弘毅笑了。但我犹然为他担忧,固然狂风暴雨已然实属难求,但平静更甚。爱情里的人总以为自己顿悟了,平静了——或许他们理智上平静——但爱情从不是理智的游戏,而是感情的领域,这两者此起彼伏,此消彼长,而往往理智总为意识的抉择感到绝望。我为自己窥探到人类的秘密感到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