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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1

弘毅在最好的年代踏进了大学之门。大学确是求学旅途之中最美好的时期——心智已经睁开了朦胧的眼睛,梦想的羽翼正好丰满,爱情的萌芽恰逢春夜喜雨,知识的巅峰早有先辈们踏出的求索之路,热情的火焰正在微风下扑向生活之辽阔原野,青春的风帆在人生之河上长风破浪,社会离我们仅有半步之遥,长者放飞了手中的线让我们鹰击长空;屡败屡战,越挫越勇,逆风而上,知难勇进,任凭命运之刃为自己增添伤疤,无惧于世界之困厄,摸爬滚打,呼唤来得更猛烈些的暴风雨!

一踏进南京,弘毅感受到了历史的召唤,仿佛重游多年前受苦受难的故土上。零八年,正值全国人民对北京奥运会的空前热情,从金门出发的列车上到处是脸上贴着五星红旗的面孔,每个人在心中燃起了一团小小的火炬,他们无声地呐喊着,心中激荡的热情在脸上升起了赤红的火焰。列车向着村外的繁华世界出发,叫他耳目一新,耳畔的来自五湖四海的方言里浓缩有广袤的神州大地,而未知裹挟着难以言明的希冀隐隐现出蔚为可观的轮廓,与年少的猎奇之心一呼一应。不知不觉,弘毅的心头涌起粲然的快乐,他的脸上升腾起璀璨的朝霞。

下了火车,他的心开始下沉!他兀自以历史的观感登临这座城市,全然不顾时代使之焕然一新的面目,以至于目之所及尽是怵目惊心的峥嵘岁月。南京!南京!毒辣的阳光,阴郁沉重的土地,忧伤的空气,来往的游魂,仿佛历史的回声。他的眼前浮现出历史的画面,孩子,母亲,父亲,鲜红的刺刀,放下武器的军人,漫山遍野的尸体,连成片烧起熊熊大火的房屋,倒塌的房梁,染红了血破成残絮哭泣的旌旗,闭上了眼悄悄隐没了身躯的落日,疯狂的蚊虫,黑压压的秃鹫,淫笑声,子弹落地的铿锵声,失去了头颅、手臂、十个脚趾的骨瘦如柴的躯干,万人坑,汽油,听不懂的言语,听不到声音的屠戮,世界一片漆黑……他甚至晕厥了过去。

四个春秋,他终日埋头苦读,不问世事。弘毅常去瞻仰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每至必泣涕满盈,义愤填膺。弘毅惯于优哉游哉地畅游书海,深得众教授的喜欢,他们常常坐谈相对,俯拾古今之事,乐不胜收。博学多思者自知思维之宙璀璨瑰丽,曼妙无比,与先哲漫步,其乐无比。思想之境如饮甘泉,大千世界味如鸡肋。俗世无为,思维之境大可有为。思想纯粹至极,而不若凡尘之事污鄙不堪。但思想之泉水,凡夫俗子饮不得,饮而不得其味,只觉平淡无奇;但是思想者似乎又饮得太多,已至醉厥,愈醉愈饮,愈饮愈醉,乃笑叹,世人皆醉我独醒,世人皆浊我独清。弘毅即是后者。

弘毅识得一位老教授,老先生尊崇尼采。他名叫孙逸役,年近古稀,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有鹤发童颜之姿老先生独饮春秋,练剑,太极,著书,吹笛,弹琴,吟诗,活似神仙。只是睡觉之前必读哲学,以便梦中踏青了。弘毅算是他的半个弟子,因为老先生声称不再收徒。老先生读书有怪癖,新书总被撕去封皮,使之看起来破破烂烂,宣称“以书为敌”。弘毅猜测此举大概源自李宗吾的“读书三境界”。弘毅嗜书如命,自然不肯如此,老先生则快刀斩乱麻地帮他拆完了数本书,。叫他大呼心痛。

“人是什么?”这个问题一度叫弘毅陷入迷惘。他发现自己陷入了命运的冥冥之力的迷雾之中,而在迷雾之中亦有不少悠闲散步的先哲们。人是一个原子,人是理性,人是思考、意志、感情,人是政治的动物、社会的动物,人是制造工具的动物,人的本质是自由,人是符号的动物、文化的动物,人的本质是食欲和**……这便是迷雾中的声音,事实上,这些声音未必没有揭露出人的本质的真谛,只是我们会总觉得似乎还缺少一些东西。认识事物的本质之路是漫长而充满转折的,有的时候,我们的方向反了,有的时候,我们走偏了——反而在这个时候,感觉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告诉我们这便是真理——等到我们真正的触摸到所谓的真理的时候,我们又会质疑真理为什么这么朴素,仿佛一个二手货?那么,真理莫非像量子世界的不确定原理,我们不可兼得其双性?又或者像薛定谔的猫,我们只能做出假设,而当我们真正要去打开盒子之时,真理已经变了?

过多的臆想叫他远离现实。有一段时间他执拗于“人是一种高级动物”——这使得他惊恐地发现他的舍友是动物,他再和五个动物睡在一起,这个时候他的脑海中总会冒出狼的想象(也许狼在动物中倒算是一个比较雅致的形象);他离开宿舍,他简直看见满街都是装着衣服的直立行走的狼,有的狼孤独行走,有的狼三三两两;在食堂吃饭的时候,很多狼拿着餐盘筷子排队打饭;发情的狼张望着焦灼的爱情之言,物色着其他孤独的狼;到了晚上睡觉的时候,他简直觉得奇怪,一匹狼为什么要盖被子——用自己的爪子?他像模像样地观察了一下自己的爪子,自己的身躯,又看了看几位狼同伴,他甚至感受作为一个动物离开了万兽之后的某种复杂的感觉;图书馆里,狼群端坐着——这简直很别扭——心灵的窗口在来回扫视植被倾轧过后的薄薄纸片,上面还残留着另一种生灵的气息;他简直觉得大路两旁的树木在说话,差不多他们也要迈起单只腿蹦蹦跳跳地离开呆立了好多年的老地方;天上的云啊太阳啊,晚上的月亮啊星星,都仿佛亲近了许多,他差不多也要真正变成大自然的一份子,感受到全天下动物、植物的存在,这真是一种既奇怪又惊恐更是难以适应的体验!

弘毅觉得这段时间里,自己已不是作为一个人——我们通常所说的那种意义——而是真正作为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