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兄可曾听过，无赦断灭天罚？”

苏二八摇头。

“那是流传在皇族和九卿之中的一种自杀方式。”

“帝国以日为尊，尊太阳神为众神之首，衷心信仰。所以，帝国的中心，是祭日台在前，天氏皇城居中，收藏天下群书的万卷书阁居后。”

“太阳光明为尊，所以与太阴黑暗有关之物，都是被诅咒的。其中有两种东西，最为不祥，一是太阴石，一是能染物以黑的盐肤木。”

“以至阴的若水，侵泡太阴石、盐肤木，渗出的汁液，淋身或者沐浴，全身都会变成无可逆转的黑色，包括内脏。”

“若水，太阴石，盐肤木，黑色的皮肤，这样的身体，如果攀爬钧天神殿祭日台，就已经是对太阳神的大不敬。若再以太阴石所造的匕首，切割胸腹，依次挖出自己的脾肾肝肺心，以五脏之血污秽神殿的祭台，就会触怒大日之神，引动天罚，雷电击打将死之身，将未出窍的灵魂和身体，一起击碎，身心俱灭，灵魂灰飞。”

“只有对这个世界的绝望和厌恶到了极致，连灵魂都不愿再有，不愿再度轮回为人的人，才会动用无赦断灭天罚，让自己彻底死于三界之中。”

“八百年来，只有妹妹一个人，行此极端。此举触怒大日尊神，污秽祭日神台。所以，老皇帝震怒，处置了迦若家。”

杜蘅像是身体被掏空一般，缓缓说出数个月前，妹妹自戕的过程。苏二八恻然无语，良久才道：“杜蘅，无赦断灭天罚，是真的？”

杜蘅点头道：“那日，正值皇太孙大婚之日，皇帝解除帝都东西坊的宵禁，着官民彻夜狂欢饮宴。子夜时，帝都所有人，都看到和听到了，天雷在祭日台上炸响。”

苏二八道：“那你是如何知道……”

杜蘅握紧拳头道恨恨道：“妹妹身体虽然没了，可是被挖出的五脏还在！他们将妹妹五脏丢在了乱葬岗！这就是为何我回归帝都之时，前往乱葬岗祭拜的原因！”

苏二八纵横江湖，自认见多识广，可是听闻如此惨剧，仍然寒毛直竖，内心怫然，叹息道：“令妹自杀，和皇太孙大婚有关吧？”

杜蘅再也忍不住，眼中垂泪道：“没错！就是因为他！我爹是太子师，也是皇太孙的师傅。他自幼随我爹爹学习文史，和我妹妹也算……也算青梅竹马，他二人互相倾慕已久。可是皇太孙择妃，送上九卿诸女生辰八字，妹妹的八字与他，不合！”

苏二八不问，也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莫说在皇家，就是寻常富贵人家，婚配也要看八字掐命理，若是男女不合，那双方家人是万万不会答应配婚的。

“他不知道是自愿还是被迫，娶了祭权慕风烟之女。妹妹万念俱灰，在他大婚之夜，以此决绝的方式，离我们所有人而去。”杜蘅声带哽咽，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可是眼泪还是不争气的掉下来。

杜蘅对母亲毫无印象，应该在自己很小的时候就死掉了。从他记事起，就是妹妹和自己相依为命。父亲常年奔走于朝堂和万卷书阁之间，处理政务，异常繁忙。偶有闲暇，才会照料自己和妹妹。杜蘅犹记得，几岁起，自己就开始照顾妹妹的饮食起居。父亲从不配备杂役佣人，饮食起居，都要自理。杜蘅有时会感觉辛苦，可是看见妹妹的笑脸，这些疲惫就都烟消云散。

他们兄妹感情之深厚，是苏二八想象不到的。苏二八见他如此伤心，轻轻揽住杜蘅的脖子，说道：“兄弟，是为兄的不好，又勾起你的伤心事。可是，这些悲伤不正是你的动力？这次沉船的事情，的确是我对不起你。只是兄弟，欲成事者，不可耽于一人德操。你重情，善良，这是你个人的优点，在我们所图的大事之前，你必须要舍弃这些。”

杜蘅点点头，说道：“苏兄所言，我自然会努力去理解，懂得，克服。”

苏二八道：“如此甚好，我不想你我兄弟之间有什么隔阂，我们的目标，任重道远，你我必须兄弟一心。”

杜蘅点点头，苏二八笑道：“饿了吧，我去给你弄点吃的。”

苏二八开窗跳了出去，已近午夜，客店众人早已休息，不知道苏二八去何处弄吃的了。不一会儿，只见他提了两只烧鸡和一坛酒，从窗外递进来，轻声道：“兄弟，来，接一下。”

杜蘅接了过来，苏二八从窗户翻进来，翻身关上了窗户。杜蘅道：“你去后厨偷的东西吗？”

苏二八拍拍手上的灰尘，笑道：“对呀，不然这么晚去哪里搞吃的。他们的菜都是现成做好的，储存在后厨，明日有人点了，热热就上菜。不偷他们偷谁。”

杜蘅道：“我们自己的房间，你为何不开门出去反而要爬窗户？”

苏二八眼睛一斜，笑嘻嘻的道：“这叫仪式感，懂吗？这样才有做贼的快感。”杜蘅哑然失笑，心中阴霾愁绪稍解，苏二八撕了鸡，开了酒，二人对饮一番，却小心翼翼，生怕声音太大吵醒客店其他人。

才吃了一个半的烧鸡，二人就撑的吃不下了。苏二八道：“你等我把酒坛放回原处。”

杜蘅道：“那这半只烧鸡和鸡骨头怎么办？明儿小二来送早餐，会发现的。”

苏二八眉头一皱，把半只烧鸡和鸡骨兜起来，说道：“正好，今日进店前，在大街拐角处的巷子杂物里见到一窝小狸奴。古人买鱼穿柳聘衔蝉，我就借鸡献猫资狸奴，这半只鸡，便宜了那些猫儿们吧。骨头我去扔泔水缸，我就不信他们还捞一捞。哈哈。”

杜蘅见他说笑，也不禁莞尔，苏二八又跳窗出去。只见窗外下弦月正好，一改自云梦开始的连绵秋雨和阴霾天气，显得分外透亮清澈。

“俄惊庭叶落，始觉昏鸦投。独怜下弦月，未挂初旬钩。绝景尚可揖，归途谅匪修。何当雁荡间，相与老一丘。”旁边走廊里，有人缓缓吟道。

杜蘅一惊，不想还有人深夜未睡。杜蘅探身向外张望，只见右侧房门口，背对着自己，站着一个身体颀长，一袭白衣的男子，方才诗句，就是此人所吟。

杜蘅迟疑了一下，轻声道：“这位朋友，好雅兴，好文采。”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只见他施粉涂黛，眉目如画，俊秀的近乎妖艳，月光之下，脸上笼着一层的淡淡的光芒。杜蘅注意到，男子所穿白袍，衣领，袖边，下摆，都缀饰着一圈白色皮毛，更是把男子衬得面如冠玉，口若涂丹。杜蘅不禁暗赞一声：“好个俊美的郎君。”

男子见杜蘅跟自己打招呼，却不回话，脸含微笑，摇摇曳曳的走了过来，步子奇特，身形绰约，却似女儿家踩了高跷一般，一步一摇，一步一摆，一步一颠。杜蘅颇为惊讶，不知他欲如何。男子走近，从怀中取出一个荷包，放在杜蘅窗台上。杜蘅一见之下，甚为惊骇：荷包竟是白语棠曾赠与自己和苏二八，自己又交给香拂先生的那个！

杜蘅连忙把荷包拿在手里，里面沉甸甸的似有物件，杜蘅抬头问道：“先生从何处得到此物？”

白衣男子道不语，一步一摇摆的回身边走，杜蘅伸手一抓，却只抓住了他袖口的白色皮毛，男子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