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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39章

笃刑司更像是个高楼组成的四合院,净心镜则被存放在其朝南的内室里。叶胜安避退下人领着他们进了去,只像个屋内陈设一应俱全的普通寝殿。

叶胜安示意大家关了门窗,取下了正堂内中央摆放的一副壁画,露出个似铁制的四方匣子,他指尖微亮释放着灵力,有散发着幽蓝色的雷电闪烁,那匣子便如水波一般将他的手吸了进去,再出来时手上已拿着净心镜。

那镜面通体是蔚蓝色的,只有一条银色的丝作边,好似一块剔透纯净的宝石。

“这便是净心镜了。”他轻抚而过,喃喃自语道:“实不相瞒诸位,净心镜实际算不上人造的法器,反而是一种精神类妖物的头骨打磨而成,当今天下妖物与修士表面平静、但实则矛盾不断,妖怪骨子里嗜杀的特性是与生俱来的,这也间接说明了使用净心镜具有一定风险,毕竟他从妖怪身上提取出来的什物。”

‘风险’二字一出,置身事外的孟子轩问道:“敢问叶门主,是哪一种妖物的头骨啊?”

“白莲花妖。”叶胜安回答孟子轩,却看向薛惊云,神秘地说道:“说来这净心镜的由来啊,其实跟汀忧山掌教关系甚大,八百年前他将白莲花妖杀得尸横满地,那断念谷的血腥味甚至传到了雨花城,我们颂天门出于仁义去处置尸体,也便是在那时发现了这花妖幻境天赋的奥秘所在。”

叶胜安叹气感慨道:“没有卿掌教,恐怕也没有我颂天门的今天啊。”

除薛惊云之外,余下三人都不可置否地笑了笑。

他们以为这事是对卿廷殷的褒奖,但只有亲眼见过卿廷殷谈起此事的薛惊云,才知道往事对他来说是有多么煎熬与为难,他曾提起这件事的时候是空洞的。

薛惊云打断叶胜安,带着无畏的勇气道:“既有风险,不如让我先来,我听卿廷殷说这镜子是可以窥见人的记忆,是这样吗?”

“是。”叶胜安松开了镜子指尖结印,那如玛瑙般剔透的镜子竟漂浮起来,“你薛惊云既是第一嫌疑人,那么你的记忆自然是首要证据。”

到了这里,薛惊云的坦率与直接,已经让叶胜安猜得八九不离十了,没有人能逃得过净心镜的窥探,问心无愧的人自然如他一般勇气无畏。

那长鼻子撩了撩袖子,也挺直着腰身站了出来,他单膝下跪下向叶胜安抱拳道:“弟子郑义,也愿意一试!力图给九泉之下的师父一个交代!”

“不急,自有你的机会,但得一个个来。”叶胜安伸掌将净心镜推至薛惊云面前,镜身遮挡只露出他掩在幽光下的半张脸颊,这个心思慎秘的门主好心叮嘱他道:“闭目回忆,将手放在镜身上,放松全身释放灵力。”

薛惊云照做,手贴上镜身的一瞬间,顿觉有只大手扼住了灵魂似地,再是一阵剧烈的头疼和撕裂刺痛感,眼前场景重现地似地闪过那日万刃山的经历。

像是再活了一遭似地,在城墙边再遇沈江迎、余叔又死在了一次、长明宫被烧的灼热再现眼前、被人冤枉的指责与呵斥萦绕耳边……

净心镜里同样如此,如一幅幅生动的画卷,以薛惊云的视角,上演着当日万刃山的故事。

薛惊云的一切暴露无遗,他的愤怒、不解、隐忍、悲伤、无力、脆弱,都展示在了在场之人的眼前。

叶胜安面无表情道:“罪不致死。”

他正要收了净心镜的术,却被何似玉拦手制止,他几乎是哀声对叶胜安道:“让我再看看他。”

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这个看似薄情寡义的哥哥,这时竟露出脆弱的神色来,好像是在诉说着为难和歉意。

净心镜里画面开始扭曲……

回忆给往事渡上了层特别的色彩,此时此刻再回想起来的薛惊云,反而更有种错失了不再的苦痛,一件件事像把利刃一样刺入他的记忆深处。

他像突然跌入了水潭之中,暗无天日、深不见底、冰冷刺骨,眼前光怪离奇,那些被藏匿心底许久的秘密,他们如走马观花似地浮现在自己眼前。

也开始清晰在了净心镜里。

薛氏兄弟俩五岁生辰那年,彼时身为辉月教主的母亲,举办了一场盛大辉煌的祭祀,那夜长明宫灯火通明载歌载舞,他跟哥哥薛惊玉接过父亲送的酒,去找了块山头挖坑埋下,再一回去时却见到族人倒在血泊之中的惨状。

那年大雪纷飞,在一个天朦亮的早晨,八岁的他依在窗上看日出,却在皑皑的山头看到两个朦胧的背影,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他不告而别的母亲和哥哥。

三百年前去九安山赴约,久别重逢的两兄弟相濡相拥,何似玉兴奋地告诉他辉月赤丸的大业,并说是要带他去见一见提出计划母亲,结果他看到的却是一具毫无人色的尸体,她被开了口子的四肢还在细细地淌着鲜血。

往事再忆,纵使再困再苦,也显得轻如云烟,哭着说出来的不叫故事,笑着说出来的才算经历。

人活一世,生离死别,终究是自己才了解自己。

净心镜光芒渐淡,里面的画面也至尾声,薛惊云缓缓地睁开了眼睛,捂住嘴轻轻咳嗽了两声,伸指摸去不觉脸上已湿润一片,放下来时一手的猩红刺目。

血与泪混合在了一起。

他都说不清自己是悲伤还是愤怒,曾以为自己的心早被掏了个空,可现在看来好像还留了有肉,还是会因为那些往事而触动疼痛。

薛惊云抬眼看去,想看看他哥的反应,可何似玉站在沈江迎身后,挡住了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听得他声音喑哑缓慢道:“……沈江迎,你先去。”

倒是沈江迎湿了眼眶,被他这么一戳,还滚落了一行下来,她尴尬地擦了擦泪应了,刻意避开薛惊云的视线,去站在了净心镜的面前。

露出了何似玉逃避躲闪的眼神。

他终究是不愿说,那么他也不会去问。

薛惊云收回目光,静默地起了身来,他突然有好多话想问问他,但却又哑然地堵在了喉咙里,他们之间厚重而又深沉的感情,早在三百年间被迫融入了太多东西,单单是一两句话根本说不清楚。

他松手踉跄两步,摇晃着去了孟子轩旁边,还没等到他把自己给扶住,那郑义便红着眼睛伸了手来,一胳膊搂着他的肩重重地拍打着。

他倒是安慰了一句:“至少你只杀了我师父一人。”

薛惊云苦笑了回答:“这对我来说算不上好事情。”

沈江迎撩了裙摆,盘腿坐在地上,她有些慌张紧张的样子,伸手向净心镜前嘱咐叶胜安道道:“叶门主,实不相瞒,我有头疾,若是待会出了什么意外,还请你及时中断这法术。”

“确实。”毕竟是媳妇的安危所在,何似玉也嘱咐叶胜安道:“确实,江迎她头疾严重,还请叶门主多多包涵。”

叶胜安点了头,心下自是注意,见沈江迎将手贴了来,开始试探着手指结印。沈江迎眉心微蹙,而后又渐渐地松下来,那剔透光洁的净心镜散着光芒,黯淡下来后渐渐浮现出清晰的画面来。

第一幕——竟是在第三层墙下,也就是包裹长明宫的城墙外!

可当日在薛惊云和卿廷殷面前,沈江迎分明说的是她吩咐他们在内城外。

以沈江迎的视角,内城赤色的红墙下,映入眼帘有六男一女,汀忧山雷捷和夏思鱼、潇湘溪苑的潇君玉、颂天门的杨姓掌事、还有几个小门派的熟面孔,他们皆对‘自己’毕恭毕敬地说着话。

潇君玉笑颜如花,虽是彬彬有礼,但语气里带着怀疑道:“沈姑娘让晚辈好是惶恐,为何要留我们所带的亲信和侍卫在外城呢?”

“为避免打草惊蛇。”净心镜里传来沈江迎沉稳的声音,“万刃山守卫虽不森严,但越往里走越却越是容易暴露。”画面随着她的视线而改变,浮现出长明宫的全貌来。

“诸位请看,长明宫不止是高,且是方圆百里唯一的高楼,我曾有幸上去见识游历过,自上而下俯视可一览无余。我们单单几人来此,视线内只能是几个小点,但我们若是带了一队的人来,点聚成线那必然引人耳目。”

沈江迎分析得有理有据,就连场外的薛惊云也听得信服,他看向她因头疾而满面痛苦的表情,一阵沁人骨髓的凉意渐渐地自脚底升腾而起。

净心镜画面依然,除了通透一笑的潇君玉,大家都纷纷地点头应了,毕竟这次行动的主谋还是他们九安山。

沈江迎清了清嗓子,下达了句再正常不过的吩咐:“我们门主吩咐,你们就外墙守着,包围四个方位,如有漏网之鱼,直接杀了便可。”

直接、杀了便可。

净心镜不会撒谎,那光滑流畅的镜面,像个诚实又淡然的老人,平静地为薛惊云展示着那残忍又冰冷的真相。

——九安山的计划里,是真的想至他于死地的。

而沈江迎,也确确实实地对他们撒了谎,以化形术撇开自己打了个马虎眼,让薛惊云误以为那句‘格杀勿论’的话不是她说的。

薛惊云头皮发麻,脖子像被灌了铅似地,艰难扭动着看向沈江迎,他深深地记得当日,她是那么的诚恳与笃定,责难薛惊云看错了她的存在,将自己伪装成一个只是来拜访他的无辜客人。

她却撒了个好大的谎。

净心镜依然陈述着事实,画面结束了她与雷夏二人的对话,薛惊云通过沈江迎的视角才注意到,那名已经身死了的雷捷显得格外兴奋,在万刃山这次的行动中保持着令人疑惑的热情。

沈江迎往长明宫赶去,她径直地走了楼梯,手里捏出金色的灵符,见到一个万刃山的侍卫便丢过去,纵使他们想反抗也无济于事,那无形的符如一道光射入了他们体内。

全部都如没了骨头一般瘫倒在了地上。

薛惊云握紧了拳头,心寒恼怒得有些发抖,视线不经意间扫上何似玉,他面带犹疑地解释道:“……这只是指令符,控制人身体行动的,我当时只想着会少些麻烦。”

薛惊云只觉得讽刺,内疚根本毫无意义,尖酸了他一句道:“砸长明宫也是你下的指令吗?”

净心镜的回忆未停,他们也没能再吵下去。画面开始模糊扭曲起来,镜前沈江迎五官扭曲,额头间溢出了细密的汗来,她似是在经受莫大的痛苦。

叶胜安法术未停喝了句:“调整呼吸放松!”她这种情况才渐渐地好了起来。

回忆再次清晰起来,净心镜如水波般荡漾过后,画面切换在一间门窗禁闭着的屋前,这说明沈江迎站在屋子前。

薛惊云认得那是儿时何似玉的寝房。

沈江迎伸手推开了门,并没有激起任何灰尘碎屑,她身后传来何似玉的疑问,“开这间屋子做什么?”

沈江迎迈步进了去,伸手划过身边的书柜,指尖也没能捻出污渍来,她好像对此很是惊奇道:“薛惊云为何要派人打扫这些没人住的屋子?”

她看似并不知道这间屋子对何似玉来说意味着什么。

沈江迎问他:“外面的人你都放倒了吗?用我给你的灵符了吗?”

视线里出现何似玉的身影,一步步走得很慢打量着一切,就连呼吸也变得小心谨慎起来,他似乎有些触景生情,沉浸在这间屋子给他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