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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61章 用之则行

今晚是一个月圆之夜,整个京城仿若白昼般。几只野猫流窜于屋顶和街道中,那个身影拉得很长,正是寻找着躲藏在角落中的老鼠。

只是在一些官邸之中,随着治欠税粮之策从户部的官员传出,令到那些看到内容的官员久久地失神起来。

“文魁之名,确实所言不虚!”

“何止于文魁,当得上管夷吾之才也!”

“昔日有人说林若愚过于年轻不堪户部尚书之职,怕今日之后无人敢言了吧!”

……

在工部尚书雷礼的府邸中,雷礼正宴请着几位江西籍的好友相聚,亦有官员带来了户部的最新动静,结果在场众人的心灵同样受到狠狠的冲击。

却是回到杨府前厅中,这里的烛火仍旧在燃烧,气氛显得安静异常。

啊?

范千山听到杨博以“治国第一人”来形容林晧然,嘴巴不由得张了开来,眼睛透露着一种疑惑和惊诧。

如果仅是杨俊民推崇的话,只能说杨俊民这个晚辈见识浅薄,分不清此策的优劣。但杨博这般高高地抬举,已然不可能是无矢放的了。

杨俊民听到父亲以“治国第一人”来形容林晧然,先是感到震惊地瞪起了眼睛,只是旋即叹息地点了点头。

范千山再也按捺不住那份强烈的好奇心,对着杨博发出请求地道:“惟约兄,可否让小弟一观?”

杨博轻轻地点了点头,只是并没有随意地对待这个纸张,而是郑重地折叠了一下,这才将这一份令他震惊的治国之策递了过去。

今晚是一个躁动之夜,一只灰色的家猫嘴里叼着一只小老鼠出现在墙头上,显得好奇地朝着前厅这边望过来。

“贫贱之民无力肩负粮税,虽于法不容,但情可原也。然地方豪绅坐拥千亩良田,家中妻室成群、锦衣玉食,积仓存粮满盈,仍不肯向朝廷纳粮,此乃不忠之民也。”

范千山念完这个开头,发现内容平平无奇,已然就是一个就事论事的论调,矛头指向他们这种不肯主动纳粮的豪绅罢了。

只是这又能如何?

千百年来,他们早已经有了应付朝廷征粮的办法。他们山西帮更是已经抱成一团,朝中有着诸多的关系,根本不用将小小的知县放在眼里,更是有着万千种办法进行避税。

退一万步来看,哪怕他们某个人被林晧然抓了典型,不过就是补交一点欠粮了事,却是伤不得他们的筋骨。

正是如此想着,他便是不屑地继续念了下去,只是整个人却是如遭雷击,整个前厅亦是突然间没有了声音。

圆月如同车轮,正悬于半空之上,皎洁的月色同样丝丝地洒落在西苑无逸殿前的庭院中,将这里的庭院景致照得很是清楚。

李春芳装扮完毕后,借着洁白的月色,径直来到严讷的居室,想要跟着严讷一道前往应洪雷坛参加醮斋活动。

他走进房间的时候,则是见到严讷一个人愣愣地坐在桌前,不由得关切地询问道:“敏卿兄,不知发生何事了?”

严讷听到了动静,目光这才从纸张上移开,却是没头没脑地对李春芳问了一句道:“子实,你跟林若愚共事一年多,你觉得这个人可有……经世治国之才?”

李春芳听到严讷竟然主动谈及林晧然,先是在桌子前坐了下来,端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这才认真地回答道:“初见林晧然之时,只觉得林晧然是一个懂得进退的后辈,为人处事全然没有锋芒和傲气,让我一度都忘记他在治理地方、广东开海和整顿盐政上做出傲人的政绩。”喝了一口茶,他接着又是说道:“只是跟他共事时间久了,却是越来越觉得林晧然确实与众不同。你亦是执掌过礼部,这礼部重要的事务并不多,但琐碎事却是不少。哪怕陈陞在礼部左侍郎的任上之时,我每次回到礼部中,亦还要花费很大的功夫处理诸多琐碎之事。林晧然上任不足半月,将礼部的人事梳理一遍后,便是将事务处理得有条不紊,后面几乎不需要我再分多少精力在礼部的事务上了。仅此一点,便能证明林若愚治理雷州、广州和顺天的政绩并非虚言!”

严讷听得很是认真,亦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李春芳将茶杯放下,嘴里没有停下地继续道:“随着我跟他接触得多了,知道他是一个敢想敢做的人,跟着喜欢高谈阔论的高肃清不同,他做事更是低调和务实。像在乡试主考官选拔上的改革和废除国子监生的‘皿字卷’的事情上,他都是抓准时机便是一蹴而就,甚至很多人都没反应过来便已经通过了内阁。至于推动苏杭织造局跟佛郎机使者签订购销合同,这个事情很多人至今都不知晓,但他却已然是悄悄地做了。我现在亦不知道林若愚的能力到哪,但他在礼部左侍郎位置所做的事情,已然比之以前的礼部左侍郎都要优秀太多。如果不是元辅大人属意南京礼部尚书尹台,我以为林晧然才是礼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说到最后,他心里却是暗暗地叹了一口气。如果现在林晧然呆在礼部尚书的位置上,他们完全不用操心礼部之事,林晧然必定能够将礼部打理的妥妥当当。

烛火映印在二人的脸颊上,严讷安静地听着、思索着,似乎是在重新认识着林晧然这个人一般。

“敏卿兄,为何今晚突然谈起林若愚呢?”李春芳抬头看着严讷的神情复杂,不免好奇地进行询问道。

严讷重重地叹息一声,便是将放在桌前的纸张送过去道:“这是户部今天出炉的治欠粮策,你看过之后,没准会觉得他亦是……户部尚书的最佳人选。”

李春芳的脸上浮起一抹疑惑,便是接过来进行了阅览,脸上慢慢地变得凝重起来。

在杨府的前厅中,在短暂的失神后,范千山亦是接着念了起来。

“故户部提议造刁民册,凡累欠十石粮税之家,由地方查核,编入户部刁民册。……其无须服刑受罚,然由其本人起,子孙三代皆不得参加科举,不可为大明官也!”

圆月高悬于空,仿若是一轮玉盘,天地显得肃静无比。前厅的三人,又是陷入于沉默之中,外面的管家仍然不敢进来。

刁民册?不得参加科举?

大明追缴欠税最大的问题是贫民和豪绅总是纠缠在一起,如果朝廷用力过猛,很容易会伤及平民,甚至是激发民变。

如果有办法将他们分开,那么问题就容易得多,而这个刁民册已然是达到了这个神奇的功效。能够累欠十石粮税者,绝对不可能是贫苦的百姓,矛头已然是明确地指向了地方豪绅。

简单的区分开来明显很不够,接下来自然是要打击豪绅。

对于贫苦百姓而言,他们要的是活下去,至于功名的追求早已经望而生畏。不过那些豪强定然深知功名的好处,甚至他们本人不惜花费重金买一个捐生的功名,如何不知道“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道理。

如果因为不缴纳该缴的粮税,自家子孙今后不能再考取功名,甚至是要低人一等,郭重郭轻自是一目了然。

最为重要的是,一旦他们真上了刁民册,那么他们的声誉受到极大的影响,却是直接影响到生活的方方面面。

“范兄,你怎么看此策?”杨博将冷掉的茶水一饮而尽,但仍然无法平息心头的那份震惊,却是对着范千山询问道。

范千山将纸张郑重地交回给杨博,眼睛复杂地回应道:“此策一出,林文魅怕是要被世人冠以治世之贤臣了,其治国安邦之能怕是比之管夷吾亦是不逞多让了!”

虽然他很是厌恶林晧然,但看着这个令人匪夷所思的良策,亦是不得不承认林晧然有着治国安邦的相才,更是知晓这个刁民册受造成的巨大冲击。

“老夫以前便知晓林若愚能够走到这一步,已然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只是今日看此策,方知林文魁非侥幸,怕是……大明在他手里出现盛世!”杨博将茶盏放下,显得苦涩地点头道。

在官场中,最可怕的事情从来都不是政治斗争的失败,而是哪怕胜利亦得惹上一身的骂名。林晧然所表现出来的东西,已然让他亦是看到大明的希望,亦是看到了一个“贤相”的身影。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感慨。该争的东西却是寸土不让,他的兵部定然不会被林晧然指染,论军事还是当属自己是大明第一人。

内阁值舍的烛火正在燃烧,将这个狭窄的房间照得通亮,偶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李春芳看过纸张上的内容,同样是陷入于失神之中,良久才悠悠地说道:“我还是……小窥林若愚了!昔日在礼部衙门之时,他怕亦是收敛锋芒选择伏蛰,此举当真是令我对他……再度刮目相看了!”

经过一年多的相处,他本以为算是了解林晧然这个人,亦是肯定林晧然这个人的能力。只是现在回首望过去,人家其实还是秉行着“用之则行,舍之则藏”的那一套,一直都是在韬光养晦。

“有此惊世之策!纵使不能彻底根治其弊,但必定能够大大缓解逃税的现象,大明的税赋亦会因此而增益良多!”严讷的目光低垂到那纸张上,显得语重心长地评价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