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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

??自古以来,人人皆信“以死为生”之理,死与生一样,是人生大事。而今太子,并受五常,终究难逃一死。

大虞礼制,储君薨逝也为国丧,一切治丧,包括发丧、宫中举哀、沐浴、饭含、入殓、发引、遣奠、安神等。

昨日丧钟撞响便是讣告天下,今日卯时,满朝文武,皇亲贵族皆需入宫跪灵至午时,方能离去。

灵堂就设在长安殿,殿内灵柩两侧,有一百零八僧人诵经,超度亡灵,解冤洗业,灵前冥灯长燃,风卷灵幡。

殿中诵经,殿外哀乐交织着,似一片阴云密布在所有人心上。

众人皆服素缟,一片白芒,似为早春二月徒增寒意。

百官秩序井然,依照品阶,轮流跪拜上香,素日喜奉承之人,一见棺材,便跪倒在地,泣不成声。

礼部主持仪程的官员见状,连忙吩咐“上茶烧纸”之后,将其送出殿外,恐惊扰太子安灵。

轮到萧澈,他面色深沉,不喜不悲,上香之后,拜手稽首,再三拜一叩,随后起身竟再次跪拜上香。

众人大惊,礼部官员正欲阻拦,秦安拦道:“萧将军为表心中哀思,又恐殿下不喜哭声,遂以此法来祭奠,我想殿下在天之灵定不会怨怼。大人觉得呢?”

对方只好点点头。

秦安自然知道萧澈再次行礼是为颜琤,可这毕竟不合礼制,也只能如此假借祭奠太子之名来做解释了。

萧澈行完二礼,便起身走出殿外,找到自己的位置,端跪起来。

秦安所料不差,任何服丧之礼,萧澈必会重复一次,就连跪灵,众人在午时散去之后,萧澈依旧端跪,直至酉时方才起身。起身时双腿早已麻木失去知觉,竟站不稳。

一直陪萧澈服丧的礼部官员见状连忙上前扶起萧澈道:“萧将军,今日停灵第一日,将军如此心诚,殿下只会感激。之后还有六日,将军还是要以自己身体为重。”

萧澈摇摇头道:“直至殿下出殡送葬,萧某日日如此,劳烦大人叮咛了。”

对方闻言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困惑并未听闻太子与萧澈交情匪浅,为何这般礼诚?

萧澈双腿渐渐恢复力道,便站直身子,作揖谢道:“有劳大人,萧某告辞了!”

萧澈须得匆匆回府,秦安怕是已经在府中久等了。

一入府,便看到秦安在正堂喝茶,对方见萧澈终于回来了,笑道:“你若再不回来,你这府中的新茶陈茶我怕是都得喝光了。”

萧澈边走边苦笑道:“阿璃如今没法参加丧仪,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也只是这些了。不想让他日后因此,心中遗憾。”

秦安笑着将早已泡好的温茶递给萧澈道:“我自是知晓。你也跪了整日了,我已让若枫去准备吃食了。大丧期间,各府衙斋戒四十九日,先吃些清淡食物垫腹。再行商议。”

萧澈接过茶盏,边饮边问:“政院官员须得在各衙署斋戒住宿,你出来多时,不怕礼部查出?”

秦安笑道:“有周大人替我周旋,无须担心。哦对了,这次周大人也让我带话给你。此刻你先用膳。”

萧澈一日未进食也的确饿了,待他吃完之后,二人便一同去了藏书阁。

这几日颜琤不在府中,可藏书阁日日还是由若枫打扫,依旧整洁如初。

二人坐罢,若枫上茶之后便出门守在门外。

萧澈迫不及待道:“周大人所言为何?”

“大人只说了一个人,说此人可能与此案有所关联。”

“何人?”

“国丈刘温。”

萧澈闻言,不解其意,眉头紧皱看向秦安。

秦安解释道:“周大人说他也只是推测,遂并未多言。当年国丈在朝中地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甚至许多朝事皇上也需国丈首肯。

后来国丈因谋逆被贬为庶民,其党羽几乎被灭。可周大人却说,此人野心勃勃绝不会善罢甘休。两年前,此人竟然在京城露面,他被贬之后应该是在鹤洲,怎会来此?

可皇上派人多次暗查,竟再不见此人踪迹。周大人的意思是,若此人想着翻案,太子绝不是合适的人选,而二皇子天生痴傻,自然难肩社稷,唯有荣王。”

“荣王?昨日钟老太傅也告知此事,太子死后最大的获益之人便是荣王。若他成了储君,他日新皇,定会感念那些扶持自己的人,若真如周大人所料,国丈在后推波助澜,为其翻案是必然的。”

“可问题是,国丈如今一介平民,就算想谋害太子,也鞭长莫及。所以我觉得朝中,宫里定有人做其内应,找出这些人便是关键。”

萧澈点点头:“秦兄,如今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如何把这案子移交大理寺查办,刑部独查,阿璃恐怕凶多吉少啊!”

秦安深谙文职,这些对萧澈来说很难,秦安却了如指掌,他思忖片刻道:“大理寺平日只审核刑部查办的案子,若要直接查办,主要是多年冤案重审,官员贪腐受贿,还有……”

萧澈见秦安不再相信,急道:“还有什么?”

“还有,谋逆大案。”

萧澈闻言,心都凉了,他摇摇头道:“算了,若让此案成了谋逆,就算大理寺为其平反,皇上也不会再相信阿璃当真是个逍遥王了。”

秦安道:“可王爷身份尊贵,到时候朝臣可以奏请大理寺协办,或者中书阁监督,只要不是刑部只手遮天便可。”

“对,对,待六日后开朝时,便奏请皇上。”

萧澈与秦安一番商讨,下一步棋也知该落在何处。秦安避嫌,至此之后便再未来过王府,留在中书阁斋戒住宿。

一连六日,颜琤都在牢房数着日子算着颜钊何时出殡。那日萧澈来过之后,颜琤心中求生之欲再起,不再想着随颜钊而去。

红尘之中,尚有留恋,如何能轻言生死。

可近几日,颜琤只觉极易犯困,身体也有各种不适,有时似虫蛀骨肉,有时似身坠冰窟,有时似烈火焚身。但用过饭后,不消片刻也便恢复常态,他并未放在心上,只道是不适应这里的生活。

颜琤每日都是想着与萧澈曾经的点点滴滴才能安然度日。此刻尤其想念抱着萧澈时的心安,他透过方窗看向天空,眼前似乎有了十里桃花的繁盛之景,也想起了萧澈为自己做的那幅轴画。

忽然间眼前得美景全散,竟出现了萧澈一丝不挂的酮体。颜琤立刻闭目,可眼前之人竟出现在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这已是颜琤今日第三次出现这种幻觉,且身体的反应一次比一次剧烈。

颜琤竭力压抑着心中那污秽的想法,他呼吸渐渐粗重,头发散乱,此刻身体的火热似要将他焚为灰烬,躁动不安的心重重敲打着胸腔。他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欲念,脑海里已将萧澈亵渎过无数次。

颜琤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将头重重的撞上墙壁,让疼痛来消除脑海中的幻想。直到自己头晕眼花,幻象消失,颜琤才停下,瘫软在地。

身上狱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乌发间也有汗滴滴落。他此刻气喘吁吁的伏在地上,本以为这便算是忍了过来。

可颜琤只觉体温骤降,耳边竟有“嗡嗡”之声,愈来愈大。颜琤只觉有蚊蝇飞绕,伸出手去驱赶,嘴里不住的呼喊:“不要过来,走开。”

这惊呼之声惊来了狱卒,二三狱卒看着颜琤一个人在空旷的牢房内手舞足蹈,大笑不止:“疯了,逼疯了王爷!”

颜琤耳边的嗡嗡声此刻已经变成了轰鸣之声,颜琤只觉双耳不能承受,捂着耳朵惊呼大喊。

就在此刻,一名狱卒给颜琤端来了牢饭,刚放在地上,颜琤便像饿犬一般爬过来,甚至未拿筷子,用手抓着饭食狼吞虎咽起来。

众人见状,更加放声大笑的离开了。

一碗饭吃完,颜琤才觉三魂七魄渐渐归位,幻视,幻听尽消。

方才一番痛哭,颜琤倒在地上蜷缩一团,眼泪竟未提前声张便流落枯草之上。颜琤喃喃道:“子煜,你何时才能来?子煜,你的阿璃好想你,你听到了吗?”

呜咽之声透过墙上方窗,传入萧澈的噩梦之中。萧澈猛然坐起身来惊呼“阿璃!”待萧澈知道方才是噩梦时,眉头紧锁,额上汗珠滚落,脸色甚是难看。

他毫无睡意,天亮之后便是出殡大仪。萧澈起身燃烛,坐在圆桌盘给自己倒茶喝,以缓方才噩梦的恐惧之感。

后日开朝之后,他须得早做打算,尽快将颜琤救出,颜琤一日不在萧澈身边,他一日无法安眠。

卯时一刻,文武百官便已在长乐殿外集结完毕,等待出灵。

六十四名引幡之人走在最前,一百二十八名扛棺之人,紧随其后。棺椁之后,便是千名全副武装的禁军护送,文武百官跟着禁军,诵经七日的一百零八僧依旧随行。

声势浩大,哀乐声重,将棺木送出皇城,入皇陵安葬。朱雀大街,渺无人烟。京中百姓得知太子薨逝,无不痛心疾首。如此贤德之人却也难逃天命,惋惜至极。

文武百官随行走出皇城之后,便可跪拜送别,无需随行赶赴帝陵。

依礼皇上在,太子薨。皇上七日不可见灵,不可送葬,不可落泪,父在子亡本就不孝,若再让长者为其忧心,是为大不孝,恐入阴司地狱,因此一连七日,皇上幽居后宫,不闻不问。

直到此刻,皇上才与李崇走出后宫,直奔天牢。李崇一路上小心翼翼的劝道:“陛下,那天牢乃污秽不堪之地,您万金之躯如何能去?有什么事奴才可以代劳。”

皇上不耐烦道:“朕与皇弟叙旧,你也能代劳吗?”

李崇只好悻悻闭口。

半个时辰,皇上龙辇便在天牢外停毕,李崇匆匆叫门。片刻之后,由狱卒领着二人走到天字号牢房外。

皇上一眼便看到的蜷缩在地上的颜琤,瘦骨嶙峋,竟似已死之人,毫无半分生气。他心中竟也有几分不忍,从前那般风姿卓然之人,如今竟沦落阶下之囚。

李崇见了一动不动的颜琤更加心惊,他支支吾吾道:“陛下,王爷好像,好像晕过去了?”

皇上闻言,立刻吩咐打开牢门。李崇连忙进去查看,果然颜琤面色苍白,双目紧闭,额头上血肉模糊,竟看不到寻常肤色。

皇上见此惨状怒道:“来人呐,把负责看管宣王的狱卒拉下去砍了,即刻宣太医来此。”

谁知地上的颜琤竟抽搐两下,慢慢睁开眼睛,有气无力道:“将死之人,不劳皇兄费心了。”

皇上闻言冷笑道:“哼,你以为朕是忧你性命吗?你若死在天牢,要朕如何向百官交待?你要死也得待此案真相大白,朕亲自监斩,看着你为钊儿偿命。”

颜琤煞白的脸上覆笑,着实诡异:“那臣弟多谢皇兄,让我多活几日。”

“朕且问你,你毒害太子,可是为争储啊?”

颜琤闻言先是一滞,随后竟大笑起来,笑到五脏六腑都如撕裂般的疼痛,还在狂笑。

这笑声竟是激怒了皇上,即使他已天命之年,可每次看到颜琤,心中却总觉自卑,他只能用无上皇权让自己抬头挺胸。此刻皇上看着地上似已发疯的颜琤,大笑不止,怒不可遏,只觉这是一种毫不掩饰的嘲笑。

皇上怒吼道:“让你再笑!”随后,竟抬脚猛踢在颜琤腹部,让其止笑。

颜琤只觉呼吸一滞,心跳骤停,耳边嗡嗡作响,竟未喊疼痛。

李崇大惊,连忙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