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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 山外观景 但求不败

天色喑喑,苍黄穆穆;六合一统,所见茫茫。远景近景相与为一,仿佛梦中蜃境。归无咎乘风疾驰,目力所见的浑茫异色飞也似顺流江景,不住后退。

不必多言,归无咎此刻再度立身于“铨道会”所打通的小界通道之中了。

按理说,前日此时他便该完成与代螺宗真传“岚”的战斗,跨出那至关重要的一步。不过因《三十六子图》泄露,隐宗诸位道尊定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动,遣出权上真、姚上真等不速之客驾临云中,方才拖延了二日。

归无咎此刻脑海之中又回忆起当初在荒海岛屿之中,第一次夺取金丹修士之金丹的场景。那一战之后,意味着自己名义上虽是灵形修士,但实际上借助元玉精斛,已经初步具备的媲美金丹修士的实力。

今日与“岚”的一战,当年之事,复现于斯。若是一切顺利,今日之后,归无咎便是一位“元婴”真人了。

虽非货真价实,但是实际战力却要超过天地间绝大多数的元婴真人。两相对照,较他“假丹”境界时的战力可要强得多了。

姚、权二位上真临别之际,又有一物相赠。不是他物,乃是一小袋“天罗石”,足足有四十枚之多。据姚上真所言,这还是情急之下,千方百计搜罗,暂时只能得到如此多的数目。

几位道尊的意思,是今日之后,诠道之会的每一战都郑重待之——

说是郑重待之,其实言下之意,若是遇上对手距自己稍有差距,不妨教其尽量展露手段,不宜一击制胜。盖因每一场斗战都以一枚天罗石照影,也好为后世弟子留下一道底蕴。

自然,要如此做,四十枚的数目是远远不够的。须知天罗石此物,虽然算不上第一流的异宝,却其产出也颇有些冷僻,罕有人费心搜集。

诸派上真、长老已经着手搜寻。因此在此之前,归无的诸般斗战,大可不必过于仓促。在诸位上真看来,这一年的诠道之会,总是以与“荀申”的那一战压轴。其余场次,对归无咎而言就算一日三战,恐怕也构不成太大的负担。

如此安排正合归无咎心意,可谓正中下怀。归无咎心中看来,若是能够在前半年多腾出一些时间,钻研对付御孤乘的手段,那是再好不过的。先前不过是不愿给人留下一个率性轻慢的印象,这才维持进度。如今有这么一桩借口,正是求之不得。

一刻钟之后,归无咎止住遁光。

前方不远处便是两界通道的正中心,茫茫四顾,唯有一人静候于此。

归无咎的身量本就相当高大,而此人却比常人略矮了半个头。因此两人一旦靠拢接近,反差就愈发明显了。

不过此人身上一袭大红衣袍,宛如鲜血染就,身量虽小,气势却足。如此服色在修道之人中也较为罕见。此刻,他似乎对于归无咎的到来一无所觉,只是微微侧着身子,目视远方,面露笑容。

“岚”。

“岚”的笑容,看上去很冷。

但是这种“冷”并非常人所谓“冷笑”,而是笑的很天真,很自然。然而这天真自然之中,却比通俗意义上的“冷笑”更要冷上十倍。

庶几可称笑靥如冰,烈火难融。

设身处地的思考,功行修为能够于一十八家隐宗夺魁,其人会是何等自信?纵然师长上真言及归无咎的大名,再如何赞誉其略不世出,恐怕也难以打消其跃跃欲试的心理。但是面前这位“岚”却并非如此。

他是一派神游万里,杳然出神。几乎让人怀疑此行并非要作一场分量极重的战斗,而是踏春远游。

归无咎看得出来。“岚”是真的对于自己的到来懵然无觉,而非刻意做作。

归无咎自然不是在种种细节排场之上都要一争短长,如此也太过落于下乘。于是主动招呼道:“岚道友有礼了。”

“岚”似乎被归无咎的声音惊醒,转身望了一眼,见归无咎来到,眉眼中似乎闪过欣然振奋之色。

只是他口中却道:“你来得正是时候。我刚刚想明白,你就来了。不过,‘岚’是我的名字,而非姓氏。所以我可以称呼你为‘归道友’,你却不该称我为‘岚道友’。”

出言纠正之时,“岚”的神态异常认真,仿佛是在刻意强调自己对于姓名的坚持。

归无咎不纠结于此,笑问道:“我观你在此出神良久,不知你想到了什么?若是有关道术,能与在下分享一二否?”

归无咎入乡随俗,和“岚”如市井一般以“你”“我”相称,似乎正合“岚”的心意。“岚”喜上眉梢,欢悦道:“自然是在思索对付你的办法。”

出言如此率直,归无咎不由莞尔。

不料,不等归无咎问他所得应在何处,“岚”又突然道:“谢谢。”

这一下前言不搭后语。归无咎念头一转,并未追问。如果“岚”愿意的话,想来他会自己解答。

果然,岚凝视着归无咎,目不转睛。不紧不慢地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没有姓氏么?”

没有让归无咎猜测,“岚”仰起身子,自问自答道:“因为,我走上修道这条路,不过是不愿此生过快的逝去,倥偬仿佛白云苍狗,以至于没有足够的时间体会天地人世的变动与精彩,无情天道的盛衰更迭、雄阔惨烈。”

“驾鹤翩然白云上,坐观玉宇一浮沉。”

“至于跳入棋盘,为了一人,一族,一宗,一域的兴衰起伏赤膊赤膊上阵,着实非我所愿。”

归无咎心中一动,一入道门,行不争之道,唯愿作壁上观,这样的人的确很罕见。

“故而当年我崭露头角之时,代螺宗长老曾经许我以宗门为姓,更名“代岚”。这在旁人看来是极高的礼遇了,只是如此一来,冥冥中”牵连更深,并不合我心意。所幸诸上真仁厚,并未强人所难。”

归无咎微微摇头,叹息道:“还道是因何而谢。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了顶包的长工。”

“岚”笑道:“各逞所愿,各取所得。怎么能说是顶包?归道友心中,难道不愿意成为大变之世的主角么?”

归无咎沉吟道:“也是。各逞所愿,各取所得。这八字很精当。只是以我之见,未登无上至境,恐怕并不能每个人都能悠游闲适,稳坐钓鱼台。或许有一日,归某也会有坐观天道轮转、人世兴衰的闲情逸致。”

“但不是现在。”

归无咎与“岚”,今日分明是第一次相遇。但是一旦出言交谈,却仿佛神交已久的故友。

说到酣处,“岚”双掌微合,怃然道:“我成道路途之中,终究与代螺宗牵连甚深。依照我之本心推断,像我这样一个跳出三界之外的闲云野鹤,多半不可能是诸隐宗真传英杰的顶点。扛鼎重任,必定会有更高、更强,更合适的人来承担。”

“但是话说回来,若是真的无人出现在身前,因果牵连之下,我也不得不勉为其难。”

“因为这个缘故,你归无咎当得起这个‘谢’字。如果说实在有什么意外,那就是你这道途极境的上限标杆,比我想象中的实在是高出多太。”

“岚”的一番言辞圆整自洽,归无咎也欣然接受。

“岚”又道:“这只是第一谢。今日之战,恰可于我之修行大有裨益。这是第二谢。”

归无咎摇头道:“第一谢当得,第二谢当不得。今日一战,归某的所得,多半要在你之上。”

“岚”并未争辩,只是冲着归无咎洒脱一笑。

归无咎面前间不盈尺之处,忽然一道浓密雾气绽放,瞬间便扩充至百余丈方圆,将他整个身躯围困在内。

“岚”毫无征兆的出手了。

若是归无咎来驾驭一门道法精粗与之相似的神通,断然难以形成如此规模。这便是双方功行之别所带来的差距了。

只是为雾气所困不过半息,那百丈云雾突然破开一个豁口,归无咎轻而易举地跳出牢笼。

一着又接一着。

就在归无咎立身未定之际,小界之内天象一变,头顶乌云滚滚,似有阵阵暴雨落下。

落下的不是雨点,而是晦暗不明的雷珠。纷纷扬扬,密如暴雨,又如飞蝗。

此珠一旦及身之近,便凌空一震,每一枚半个指头大小的雷珠的爆炸范围,何止五六十丈。

但归无咎身形腾挪,进退如飞,并未让那雷珠之威粘上一星半点。

数息之后,“岚”见二次出手无功,骈指往前一点。

在归无咎身畔,似有一点火苗陡然窜起,腾焰星芒,踊跃翻滚,灵动之极。

这火光也看不出如何厉害。但归无咎见此一点火光,却面容一肃,身形连闪,一袭黑色劲装似乎化作阵阵乌风,漫卷腾挪,身形落定之后已在数里之外。

“岚”见这一手同样无功,不再追击。把手一拂,远近内外的云气、雷光、火焰,一同消散,重复海晏河清。

“岚”笑道:“你以为如何?”

归无咎想了一想,赞道:“法如其人。”

这四个字似乎极合“岚”的心意,却见他双臂一震,长笑不止。良久方道:“果然知音难得。”

若是功行眼力稍逊之人,见归无咎与“岚”这一番电光火石般的交手,不免摸不着头脑。甚至会生出“不过如此”的感觉,似乎这一斗精彩尚不及“崇台会”、“扶摇会”上普通真传弟子较技。

唯有归无咎身在局中,方能感悟其中奥妙。

当头那一团云气,看似只是寻常的困敌之法。但是此法所困之人,其实耳、目五感,并未被完全遮蔽。只是在你看来,看似云层较浅之处,实则寸步难行;反倒是云层较厚之处,反而一举贯穿。迷乱惑敌,真假莫测。

第二道云下生雷,雷珠泛海的神通。即便是功行境界极高的对手,身处其中,总也会不自觉的生出幻觉,错以为那雷珠下落之势与寻常的重物自空中落下的速度相同,全然难察其中有着微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