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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10章

因嫌桃肉里的酒味儿不够醇厚,蒋小福吃到后来,索性一口桃子一口酒。

再后来就有些醉了,没头没脑地发出感叹:“没意思。只有唱新戏有点儿意思,可唱多了,意思就淡了……人怎么能唱一辈子戏?这算什么丰功伟绩?”说着说着,忽然有点生气:“都说光阴易逝,怎么就我的光阴这么难捱?”

唐衍文辨不出他是胡言乱语还是真情实意:“这话从你口中说出来,可要招人嫉恨了。你蒋老板已经何等风光,怎么还不肯知足?”

蒋小福回过头看他,脸颊绯红,呈现一种朦胧的高兴,飘忽不定,似乎瞬间便能消逝。他看着唐衍文点了点头:“对,我是要知足。”

其实他的心思,唐衍文心里明白。

正因为明白,才容忍他这样一会儿喜一会儿恼。

这么多年过去,两人日日相对朝夕相处,不可谓没有感情,哪怕是蒋小福一直计较的出师,也并非不可行。他并不怕蒋小福痴缠自己,正相反,很愿意蒋小福留在自己身边。

只是……唐衍文冷静头脑再想,还是有顾虑。

在朝为官,行迹低调总好过张扬外露,何况蒋小福这个性子,在堂子里都嚣张任性得很,若是得了自由,恐怕更不易控制。说到底,权衡利弊,蒋小福还是暂时不要出师的好,将来要如何出师,如何不着痕迹地留在自己身边,还需从长计议。

唐衍文心想再等等,或许再过几年,等自己再官升几阶,等蒋小福风头褪去磨平了脾气,事情就好办了。

蒋小福脆桃配酒、迎风唱戏,一个时辰后,捂着肚子和唐衍文回了屋。

唐衍文一手给他揉肚子,一手端了药给他喝。

蒋小福偏头躲开:“这个药酸,我不喝。”

唐衍文奇道:“还没喝,怎么知道酸?”

蒋小福神情恹恹,仍是有条有理地反驳:“看颜色就知道,深色苦,浅色酸。”

唐衍文不听他的歪理:“那也要喝。”

“不想喝。”蒋小福忽然娇气起来,有了新主意:“要不给我烧口烟罢。”

唐衍文立刻将碗往桌上一搁:“你也嗜好这口了?我是怎么告诉你的,这东西沾上就甩不掉,对你可有半分好处?”

“停停停!”蒋小福讨饶:“我就是应酬的时候,推却不过才陪着尝一口,绝不会有瘾头。我是唱戏的,要是毁了嗓子,还唱什么呀,放心吧!”

唐衍文不肯轻易放过他:“皇上最厌恶此物,为了这事儿,或许还要派钦差南下,京城内更是要严查,你可小心些。”

蒋小福将头往他怀内一拱,觉得老头像训儿子似的,烦透了。片刻后,他忽然抬头问:“你说的钦差,是那个佟大人?”

唐衍文道:“他是随行的罢了。这事儿还没定下来,你从哪里知道的?”

蒋小福随口道:“二爷告诉我的。”

“他倒是灵通得很,还什么都告诉你。”

“你再给我揉揉!”蒋小福肚子又疼了,懒得理会其中关窍,只听得最后半句,想起来严云生对自己那份纠结的劲儿,灵光一闪:“哎,老头,你说,让二爷去捧一捧小卿怎么样?”

“这是什么念头。”唐衍文不屑一顾:“他是个坐吃山空的,哪有这个本事。”

蒋小福不甚在意:“没关系,帮衬一下而已。二爷整天研究戏本唱腔,恨不能名垂青古,我可担不起他这份志向,正好让他教教小卿,我也省事儿。”

“嗯。”唐衍文不甚关心:“这药你还喝不喝了?”

蒋小福叹口气:“热一下再喝,没那么酸。”

自从在唐衍文那儿提过一嘴后,蒋小福就真惦记着让严云生捧王小卿,头一件事,还得问问小卿的意见。

王小卿没有意见。

“我听师兄的。”

蒋小福没说话,其实有点犯迷糊。他没带过孩子,分辨不出王小卿这是个什么态度,索性又道:“严二爷模样性情都不错,又懂戏,出手也算大方,对你大有裨益。不过,这事儿我不能替你做主,你自己的意思呢?”

“我……”王小卿很是烦恼:“二爷好是好,就是太爱起腻了。”

蒋小福乐了:“那你还有什么人选?”

于是王小卿掰着手指头,将他当前的客人逐一数了一遍,最后道:“这么看,好像还是二爷靠得住些。”

蒋小福觉得王小卿很愁人:“你这孩子怎么没有主见呢!”

谁知王小卿十分有理:“我哪里懂这些,既然有师兄在,就替我拿个主意吧,怎么也比我胡乱瞎蒙要强呀?”

蒋小福平生不爱求人,也不喜欢求他的人,可是王小卿算是他一手推出去站在戏台上的,不好意思不管。肩负重责,蒋小福十分苦恼:“我再想想吧。”

王小卿现在,是与以前不大相同。

自从在堂会上登了台,他就随着蒋小福搭上了四喜的班子,在外边儿也唱过几出戏。

原本戏台上能人辈出,单看哪一样他都不算拔尖,可他年纪虽小,唱功身段却见功夫,谈吐举动又清雅,在一众伶人之中,算是由淡中取胜,别具一格。时日今日,算是小有名气了。

至于私底下,在蒋小福面前,他也比从前亲昵许多,与台上的淡雅脱俗又有所不同。

这倒恰好讨了蒋小福的喜欢,他最不喜欢装腔作势的人,王小卿对他很依赖,万事都要听师兄拿主意,但说起自己的想法,也向来直言快语,蒋小福最喜欢他这份坦诚。

蒋小福希望趁热打铁,让人将王小卿捧起来。

他本想去问问严云生的意思,然而严云生近日与他有些生疏,想必是上次见面被扫了面子,还在怄气。

于是蒋小福决定写封信。

他能说上很多戏词,然而都是硬背的,真要细论,绝没有写信的文采,甚至有些字都不知道怎么写。

咬着笔杆子想了半天,他放弃雕琢,直抒胸臆地写了几行字。

写完后,蒋小福抖着信纸吹了吹,自认为行文十分诚恳,只是写信太累了,写得他手酸眼晕,以后还是不要再写了。

将信纸装好,揉了揉手,蒋小福叫来周麻子:“找人给严二爷送去。要快些。”

周麻子找了个腿脚伶俐的小子去送信,不到半个时辰,信就到了严云生手中。

严云生让这小子等着,自己捏着信进了书房,将薄薄的信纸打开来看,只见上头歪歪扭扭地写着:“二爷,您的志向我很明白,我不行,小青可以,你去捧他,好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