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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13章

事已至此,蒋小福也发表不出什么高见:“那严家果真在私下做这样的生意?严六爷可知晓?”

“你关心这个做什么?”唐衍文看他一眼:“这不重要,严家怀璧其罪,谁还管罪名真假?”

蒋小福不再追问,凑近观看唐衍文的面色,试图推断病情的好坏:“吃过药了?”

“嗯。”

蒋小福又问:大夫怎么说?”

“中了暑气而已,休息一下就好。”

蒋小福想了想,严格地提出疑问:“那你怎么还没睡呢?还看书呢?还捶腿呢?”

“回来躺了一会儿,现在反而清醒了。”

两人一递一句,唐衍文被他看得很不自在,因为知道自己此刻是显见的病容。

他在蒋小福面前,自认是有权势的一方,这是他游刃有余的根本,然而这日先在朝廷中丢了人,又在家里躺着养着病,总之是落了下乘。他拍拍蒋小福的手,拿出笃定的语气总结道:“这事儿与你无碍,不用担心。”

蒋小福刚点了点头,又听他补充道:“只是……”

“只是什么?”

“那折子里说我叫你编排的新戏《金谷园》,让满京城的人,全都歆羡同情石季伦,可他岂是为官者的榜样呢?皇帝最厌恶的,就是柔靡骄奢。这出戏已经在皇帝眼前留了影儿了,往后再唱,恐怕再生事端。”

蒋小福听明白了,这出花费他许多心思的戏,甫一面世,就要永远束之高阁了。

他虽是唱贵妃戏红的,可私心更喜欢唱绿珠。虽然唱多了也嫌没意思,可一旦不让唱,他对这出戏的感情就立刻更上一层,几乎到了痛心的地步。

“那……从今往后,一次也不能唱了?”

“这也说不准,看情形吧。”

蒋小福一时沉默了,他不是涉世未深的天真孩童,知道世上有很多事并不讲道理,他只是感到很无力,而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做不了。

“好,我知道了。”他站起身:“我要回去了。”

唐衍文讶然:“这么晚了,你——”

“晚才要走呢。”蒋小福打断他:“探病是一回事,留宿就是另一回事了。这种时候,还是谨慎些好。”

唐衍文挽留过一句,是决计不肯再劝第二句的,只好默认同意。他近日在蒋小福面前,总有些无来由的怯意,所以格外不肯示弱。眼看蒋小福果真毫无留恋地要走,他心里有些意见,但不能言明,觉得自己好像受了冷待。

他不知道,蒋小福是记起了从严云生那里学到的道理,断不可痴缠不休,惹人厌烦,所以他是非要干脆利落地告辞不可。

蒋小福和周麻子回到春景堂,分头回屋睡觉。

及至坐在床上,抱着被子,蒋小福觉得脑子里尽是纷乱的念头,让他又是困倦,又无法入睡。唐衍文不知是尚未查明,还是有意隐瞒,总之是没有提及这场官场闹剧的根源。但蒋小福听了个大概,再联想过往种种迹象,不免有些疑惑。那粤海关总督,若不是真有确切的消息,怎么就随随便便把事情按在唐衍文头上呢?他总不能也是个糊涂虫吧?

他侧头望了会儿窗棱间透出的光影,又翻了个身将脸埋进被子里,最后总算强迫自己闭上眼,沉沉睡了过去。

这日,严云生来到王小卿处。

每隔几日,他总要来一次,不为别的,只因王小卿勤学好问,不仅学台上唱戏的功夫,到了台下,写字念书、吟诗作对、行令打牌,都肯细细学来,严云生也就当仁不让做了这名杂学师傅。

京城寒暑难熬,屋子里放了冰盆,暑气由外间漫进来,经冷气一裹,就不那么燥热。

王小卿执笔悬腕,墨汁透过纸面,须臾干透,乃是规规矩矩一个“卿”字。

“不错。”严云生贴近了些,笑道:“今儿原本是公务耽搁了,你非要我来,就是让我看这笔字?”

王小卿抿了抿嘴,不知如何作答。

身后却有人掀帘而入:“是我让他请二爷来的。”

蒋小福不请自来,径自坐下,不等对方答话,又冲王小卿一点头。

王小卿会意,抽身离开,留他二人谈话。

严云生没料到这出,上回一番深情控诉,他在事后回想起来,多少有些后悔,认为自己输了面子。这时候看见蒋小福,他是又尴尬,又隐隐期待。不待蒋小福开口,他一撩衣摆坐下,拿出若无其事的态度:“事到如今,你还找我做什么?”

蒋小福想的却不是这件事。他没兴趣打哑谜,开口便问:“二爷,是不是你?”

严云生一愣,神情有了片刻僵硬:“没头没尾的,什么意思?”

蒋小福冷面不改:“是不是你让钦差去招惹粤海关的?让谁?”他忽然灵光一闪:“那位佟大人?”

严云生静静看他片刻,忽然一笑:“说什么呢?”

“老头已经拒绝了六爷,不会帮他,那佟大人更是非亲非故的,就算是受了贿,也不至于忘恩负义栽赃到老头身上,那粤海关监督如何就认定是老头要办这件事呢?最有可能的,便是在佟大人眼中,事实就是如此,因此与粤海关交涉时,也不曾遮掩。我昨儿才想起来,上次我在花园子门口碰见你,就是去给他送盘缠,我猜,是你冒了老头的名,让他去办这件事的,对不对?”

受了一通质问,严云生却越发温和:“蒋老板好大本事,对我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如今又判上罪了。”

“我判得可对?”

“且不论我有没有做这件事,就算我让佟大人帮忙疏通,也不过是为了本家兄弟,仗义相助,或许这佟大人自认为是唐大人的嘱咐,或许他办事糊涂,牵连他人,都说得过去吧?我不过是个小小幕僚,一没行贿,二没害人,这桩事情没办好,罪可不在我。”

严云生直直看着蒋小福,气定神闲:“你蒋老板凭什么来兴师问罪呢?”

蒋小福见他只管胡扯搪塞,知道是问不出什么准话了:“不敢。我只好奇一件事——你和六爷应当没有这样深的交情,值得你担这么大的风险。”

严云生手握折扇,轻敲桌面,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似的:“或许,我是拿人钱财□□呢?”

蒋小福摇头,不信:“你若是为这个,大可以在仕途中有一番钻营,哪用等到现在。”

这话说得笃定,严云生脸上的笑意顿时消散得无影无踪。

定定地看了蒋小福一会儿,他还是笑了,轻声道:“或许我就是财迷心窍呢?或许,我就是想捞一笔钱去捧小卿,尝尝做老斗的滋味呢?”

蒋小福蹙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