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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〇八十九章 十六玉楼洞真诀

却说那天在卷云台上,阳神剑主与太阴剑主交感,神意冥合,得以窥破混沌,锁定妖界,其人掣金丸,高举在天,搅动天下灵气翻涌。

此剑丸乃太古星髓所铸,质地极密,小小一枚便逾兆兆兆亿斤的分量,威能极盛时,可压垮六界,洞穿天星,如今为传剑人以绝大本领炼作杯口大小的弹丸,交由云天河御使,寻常拿在手中轻如瓷杯,稍加法力灌注便可重逾三山,其无止境焉,人力愈强,其质愈沉,究竟返还本来面貌,便真真是一颗太古星辰。

阳神剑主奋力谷催剑丸,此丸如混洞一般抽引昆仑灵气,忽得爆射出一道金碧虹柱,直透混沌,如跨海金桥般接入妖界。

以少阴剑意之恒长,这一道虹柱当可维系千年不坠,更兼有赤金剑丸作定海神珠,两界通道便格外稳固,不通修行的凡俗之人也可踏虹穿界,如今应当是来去自如。

然则妖界以被妖主施以禁法结界分绝内外,好比是桥头大门封死,此法甚烈,不可自行终止,倘若云天河蛮力破去封禁,便会使那妖主横遭反噬。当年琼华一战,妖界亦是元气大伤,妖主婵幽诈死偷袭,侥幸胜过琼华二十四代掌门太清真人,自己也身受重创,多年未愈,加之强行布下结界,实则已是日薄西山,勉力维系妖界运作罢了。

说来柳梦璃是梦貘一族少主,那妖主婵幽便是云天河的岳母,他这个上门姑爷,怎么好把丈母娘打伤?

这天下除却韩菱纱这位太阴剑主百无禁忌,想要在六界内来去自如,大约还有一件宝物有此本领,便是那传说中的翳影枝。翳影枝乃鬼界特产,历来鬼卒穿越六界,勾魂拿魄,皆是倚仗此物。

据妖主婵幽所说,欲取得翳影枝,便须进入鬼界,人界通往鬼界的道路不少,最简单的一处便是在鬼城酆都借道,但翳影枝藏在鬼界深处的无常殿附近,想要抵达彼处,只能走不周山天柱。相传大荒深处有不周之山,擎天立地,通幽冥之国。据体如何开启通道,却鲜有人知。

云天河得了消息,当即便要出发前往不周山,他已是思念心切,片刻不想同柳梦璃分别。而柳梦璃却叫他不必这样着忙,当务之急还是要救出身陷囹圄的慕容紫英,就处境而言,显然是这位琼华弟子更加惨痛。如今阳神剑主凭通天修为塑造虹柱,贯通两界,这通道一时不会散去,又有结界封锁,无需担心外敌趁机闯入,是以大可安心。

柳梦璃再叙别情,又是眼泪涟涟,她心中又如何舍得下云天河,而今相逢之速,叫人忽悲忽喜,情难自已。然则,柳梦璃身为妖界少主,终究要继承大统,留在妖界引领梦貘一族,如她所说,是鸟儿入笼,欲飞不能,今后恐怕相见时少别时多,一念至此,各自悲凉。

云天河是在这一天明白了一个道理,世上有许多许多的遗憾,都是迫不得已。他有举世无敌的力量,有冠绝古今的剑理,却不能叫世情为他一己之愿而转移。慕容紫英是必然会回到琼华的,柳梦璃也必然回到妖界,将来的云天河或许也必然回到青鸾峰。

韩菱纱道别柳梦璃,带着云天河的神念回返昆仑,见野人失魂落魄地坐在地上,而琼华门人在卷云台外不住张望。那顶上一道金碧虹柱斜指天际,跨虚定界,如应龙行空,此时节灵气涌动狂风大作,虹柱映出霞彩万条,更有一道彗星盘旋天穹彼端,光辉灿烈白昼可见,此诚仙家妙境,阳神剑主其人大能引无数修行者心境动摇,往后也是他大大扬威的日子。

“天河,你站起来。”

云天河果然听话站起来,他多数时候像个孩子,现在他很难过,“梦璃她,回了家,我应该高兴的,可是,我们以后见面的机会就好少。”

韩菱纱说,“梦貘一族为了避难而逃到妖界,假如我们可以提供一个栖身之所,他们大可搬回人界的。”

云天河喜笑颜开,“对哦!”

女飞贼无奈地摇摇头,“笨蛋,真好哄啊。”她自然明白,让梦貘一族搬入人界是一厢情愿,且不说人妖成见比山还高,就是那妖界灵力充沛,是梦貘一族的宝地,平白让他们迁走,恐怕是极不愿的。只是她仍旧要这样说,这样云天河就不会胡思乱想,终日恹恹。

慕容紫英身陷石牢,背后琵琶骨被铁钩穿刺,气脉受禁,此人已是琼华叛逆,负罪之身。任谁都知晓,他本不该遭此劫难,这是慕容紫英的选择,活着,和争一口气里,他永远选择后者。

那阳神剑主闹出好大动静,琼华派终于一睹此君威势。若他怪罪,凭如今的琼华派,恐怕反掌便要化作劫灰,由不得他们人人自危。派中已有异议,要早些放慕容紫英出来,好平息那位大修士的雷霆之怒。怀朔真人四处奔走,拉拢亲近同门,由他们再去劝说各自师长,陈清利害,最后联合向掌门夙瑶请命。

“好啊,你们一个个,都要为那罪人开脱不成!正法长老,你来说,本座判决可否有差?”

正法长老起身陈言,“掌门判决并无任何错漏,慕容紫英私自出走在先,与贼人暗通曲款,更是招引妖界降临,论罪当视作叛逆论处,一律弟子长老见之皆可打杀,追回本门遗物,若非掌门宅心仁厚,留他在石牢反省,此时哪还有他的命在?”

“此言差矣!”话音未落便有不平之声。

夙瑶见那出言之人,心里一惊,“慎行长老有何异议?”

“依老夫之见,慕容紫英自幼在琼华长大,为人正直,品行端正,又是宗炼看重的传人,理应是我琼华中兴之主,非常之人行非常之事,其所作所为,虽有出奇之处,但仍不违正道。况且那两位年轻修士,显然已和慕容紫英结下深厚情谊,是友非敌,更应当宽宏大量,让慕容紫英请他们来门中做客,对我琼华有益无害。”

此言既出,众门人弟子中应声不绝。

夙瑶面沉如水,斥道:“如此喧哗,成何体统!”

待众人噤声,掌门回驳慎行长老,“如今那二人强占卷云台,又以妖法沟通妖界,时值十九周期临近,本门弟子当枕戈待旦,以雪前辱,又岂是奴颜婢膝之徒!慕容紫英在此危急存亡时刻通敌叛门,本座身为一派掌教,秉公执正,安能容他继续放肆?待妖界退去,本座再给他一个自辩的机会,看他有何话说。此事已决,尔等莫要再提。”

“夙瑶!你当真不怕那两人把我琼华道统夷灭吗!”

夙瑶冷笑道:“凡我琼华门人,有死之荣,无生之辱,倘若本座为我门招来祸端,便叫本座先死于他们剑下!”

话已至此,众长老弟子勉强顺服,各自离去,望着空荡荡的大殿,掌门凤冠轻颤,慨然叹气:“眼见大祸临头,门内反生变故,世事变迁,叫人齿冷……满座衣冠尤胜雪,竟无一人是知音!”

当天夜里,慕容紫英在牢内用过饭菜,诸后辈弟子皆来看望,宽慰有加。至子夜,独身寂坐,忽听闻有女子轻笑,慕容紫英不觉展眉,面上依旧严肃,“韩姑娘,是你吗?”

“好啊,小紫英,现在说话这么冷漠了都,叫菱纱就好啦。”

红衣的女飞贼凭空跃出,清寂苦寒的石牢内似有鲜花乍放,她一来,再黑的夜里也明亮了。

慕容紫英如今一身修为被封,体躯受创,模样颇有几分惨痛,他倒是傲骨铮铮,端坐原地,恰似个闭关的世外老头。韩菱纱站在他身旁上下打量,啧啧作声,点评道:“啊呀,你要是再披头散发,脸上抹点黑泥,就特别像……”

“像什么?”慕容紫英心情颇佳,竟一时口快回了嘴。

“像个大乞丐咯。”韩菱纱果不其然是要损人的。

“你不该来找我的。”

“怎么?还不许人探监啊?天下之大,哪里是本姑娘去不得的?不要说是小小琼华石牢,就算是那妖界,我也是手到擒来。”

“哦,你已去过妖界?柳姑娘还好吗?”

韩菱纱颇有些着恼,“你倒是会关心别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你疼不疼?”

慕容紫英一身细汗出了又干,不过一天未见,形容便有些晦暗,显然是痛极了的,他倒是面不改色,“苦乐又有何妨。一时落魄罢了。”

“你这人,说话真有脾气。倔又倔得很,本事又不行。现在吃到苦头了吧?你也不想想,琼华是琼华,掌门是掌门,既然你什么都没做错,为什么要听掌门的话?小孩子做错事都知道到外面躲风头,你怎么就不懂呢?”

慕容紫英略一摇头,“这不过是诡辩。宗门规矩如此,掌门是一派之长,有决断之权,倘若人人都自行其是,门派如何能延续下去?”

韩菱纱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和天河有时候很像,有时候又完全不同。有时候你们一样的傻,可有时候又各自不同地聪明。在你眼里规矩大过天,而我的天河,他最讨厌规矩了。”

慕容紫英凝视眼前红衣的姑娘,冰冷的神情里也透出怅惘,“云兄弟的潇洒,是天下人不能企及的。这世上毕竟也只有一个云天河。”

“你知道他想做什么的,他想让天下人都可以和他一样。这是他很了不起的地方。”

慕容紫英慨然颔首,“学道日进而为天下先者,世人所以称英雄,修行者秉持正道,当以飞升高举为业,不过若能护佑一方,乃至让天下太平,同样是积德善举。”

“好了好了,别说那么多废话,你到底怎么想的,要不要跟我一块儿出去?”

慕容紫英微笑摇头。

“你就不能看在我们的面子上……你知道天河有多难过,我见你这个样子,心都要碎了。”

慕容紫英不知女儿家究竟有几副面孔,方才还眉眼弯弯的女飞贼一句话没说完就泫然欲泣了,他也是个榆木脑袋,心里登时慌乱,好在倒还端的住架子,面无表情的模样,看着是铁石心肠。

韩菱纱见自己的苦肉计没有生效,一下又翻了脸,“喂!你一点儿都没感觉吗?你的心已经死啦!”

慕容紫英暗暗松了一口气,“我是待罪之身,门规森严,如今只能等掌门宽恕。”

“当初你怎么毫不犹豫就跟我们走了呢?你自以为可以和那个坏女人讲道理,她根本不讲理的。就在刚才,琼华派的长老和弟子们都为你去求情,可她就是不松口,你觉得她会轻易饶过你?她就是看你将来要当继任掌门,威胁她的地位,所以要敲打你,把你打服气了,不敢跟她争,这才会放你出去。你也真是的,早该抛下这些,跟我们去韩家谷不好吗?等你学有所成,回来带领同门把坏女人赶走,你就是琼华名正言顺的掌门!”

慕容紫英紧皱眉头,“此话休要再提。夙瑶掌门向来为琼华殚精竭虑,所行之事皆有规矩可循,按理判决,我并无异议。”

“紫英!你……啊呀,我不劝你了,你好自为之吧,过些天我再来看你。”韩菱纱这便化作剑虹遁走,此人来去无影踪,石牢又重回一片凄冷,佳人如梦,只余残香幽幽,独留他一人枯坐。

往后一月,韩菱纱果然没有再来看他,前来探望的弟子们会同他讲些门内的近况,只是第二日午后,有一位怀字辈的弟子说掌门有令,不得探监,这是他们最后一次来访。

石牢彻底安静,每隔七日有一枚辟谷丹送来,如今陪伴慕容紫英的便只有石窟内的滴水声。

人有落魄时,豪杰不改其志。慕容紫英静坐参悟,将神剑门《内气搬运法》细细推演,结合琼华派功诀道家十六重天心法,查漏补缺、融会贯通而成一篇神功,名之为《十六玉楼洞真诀》,自一重入道至十六重天道,直指天仙业位,若能功行圆满,则羽化登仙。

原先的《内气搬运法》得道之精纯而失之条理,对修练境界并无详细阐述,除却种种练气法门,余者寥寥。琼华功法传承自九天玄女,十六层境界清晰分明,层层递进,更有符箓、丹鼎、灵咒、法禁等诸多绝艺,然修行进境缓慢,相较《内气搬运法》,所得法力亦甚粗疏,御剑施咒时多有累赘。而今慕容紫英统合二法,各取所长,成就不世真功,当能另辟一支道统,待今后删繁就简,另行增补,足可使这一脉传承兴盛不绝。

神剑门三大传承,非天赋奇绝之人不能领悟,如此却不利道统延续,如今有慕容紫英开辟练气正途,便是下愚之人亦有一线成仙之机,其功莫大焉。

其人悟道之时,神意勃发如春生草木,内气自生周流不绝,筋骨齐鸣,背后寒铁勾寸寸断碎,呼吸吐纳博采万气,石牢内如有巨鲸长嘶,昆仑群山震荡不休,一日夜后,慕容紫英炼就金肌玉骨,滴血如胶,伤势尽愈,乃有神完气足之相,一扫先前病容。

当天夜里,许是好事成双,一月未见的女飞贼又来造访。慕容紫英闭目打坐,听闻一阵细细的笑声,便知是她到了,他也不睁眼,只是默默收功。

“怎么了嘛,小紫英,生我的气,故意不看我啊?”韩菱纱的话语永远狡黠。

慕容紫英为了不叫自己失了风度,也只好睁开眼睛。面前的韩菱纱瞧着和一个月前无甚差别,不过倒是修为似乎又精深了些许,如她这般神剑传人,最能悟道,进境飞速才是寻常。

韩菱纱嘻笑着讲述这一个月来的经历,原本他们二人是打算去鬼界寻翳影枝,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先把坐牢的同伴救出来,毕竟如今柳梦璃在妖界无灾无病,万事安康,唯一叫人忧心的便是慕容紫英这头倔驴。他们二人在琼华附近徘徊,又意外闯入一处古老的干枯河谷,那里的居民因绿洲消失而面临缺水之厄,于是他们就把这些村民统统搬回韩家谷去,如此倒也用不了多久。余下的日子他们便在琼华派专心致志挖墙脚,把许多低辈弟子连哄带骗拐到神剑门下,如今琼华派里大半都是神剑门生,几轮逼宫,迫使夙瑶退位,如今琼华掌门一职正虚位以待,只等慕容紫英接任了。

“这些事都是你们做的?你们怎可如此?!”

“别误会啊,我们只是帮了他们几个小忙,实际上是琼华派选择了你,这下你总没话好说了吧?赶紧离开这鬼地方,看你,一个月不见,都饿瘦了。”韩菱纱拉着慕容紫英,他心中一片茫然,便真的跟了她走。

待出门时,一众琼华弟子列道相迎,一路送至琼华宫内,只见高台空悬,曾在此地的夙瑶不知所踪。

“恭请慕容紫英掌门登位!”

慕容紫英沉声道,“掌门兴废岂是如此儿戏?夙瑶掌门何在?”

“你要找我?”门外涌进一行人来,为首者正是二十五代掌门。

夙瑶如今已被摘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