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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4章 掩埋

她要他松开仪器, 并不意味着要他抓住她。

苏甜耐心地掰开他的手指,感受着他的体温一点点爬高,轻声说:“不要害怕, 一会扫完了,我扶你下来。”

林现的表情有些惊恐, 她不懂他在怕什么, 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两个人都清楚对方在自己心里的分量,也明白对方的眷恋, 谁都不需要再伪装不在意了。

总算把林现的身体摆正, 苏甜转身出去,林现用力地睁着眼睛,在一片强光的刺激下闭上了眼。

他在颤抖,他不知道片子拍出来的会是什么东西的骨骼,是蛇, 还是狗, 还是人类,他只乞求他的真面目不要吓到苏甜。

不然, 她会离他更远的。

林现颤得太厉害了, 影像十分模糊,苏甜皱眉,对着麦克风讲:“林医生, 不要动, 再来一遍。”

是拍出来什么奇怪的东西了吗?

错乱的精神让林现忍不住去这样想, 他咬紧牙关, 短短几分钟, 身上已经起了一层冷汗。

苏甜又拍了三遍, 这次还算可以,勉强可用。

“好了。”她扶起林现,摸到他坚硬的肩胛骨,察觉到他的体温又降了下去,或许比刚进来时还要冷。

她的双臂环着他的肋下,他的呼吸近在颈间,类似拥抱的姿态,两方的皮肤却始终不能紧紧相贴。

苏甜心里多了一份说不出口的涩然,“走吧。”

林现定定看着她,仿佛完全没听到她说的话,颜色浅淡的眉眼无力地半垂着,好像再多撑开一点都是负累。

他看起来很可怜,脆弱得像是随时会碎开的雪花,执拗地认为,只要自己不放手,就能挽留住什么。

苏甜叹息,“外面还有很多患者在排队,林医生……”

“拍到了什么?”他突兀问。

苏甜愣了下,“一切都好。”

一切都好。

林现垂下眼,“我知道了。”

苏甜搀着他下了地,考虑到他的脸色不佳,还想帮他出去,但林现只是摇了摇头,披上自己的风衣独自走了出去。

他回头看,苏甜已经进去了,有只白色的小狗执着等在门外,而他的身后,是游摆的一条恐怖蛇尾,挣扎着爬向x光室。

他眼神一黯,麻木地扭过头去,不再回望了。

扫完最后三个病人,苏甜在医院的工作就算彻底终结了。

她长松一口气,默默抱着自己的东西离开了科室。

她还是不习惯告别,她再也不是那个走到哪里都会带来欢声笑语的活宝,更不是那个可以坦然面对所有离别的小女孩了。

走到医院门口,许青岭和旋旋已经在停车场等着了。

旋旋眼睛明显亮起,小兔子一样蹦哒着向她跑来,“甜甜,走走走,哈啤酒去!这破工作,看你这样也知道不合心意。”

旋旋叽叽喳喳说着和白树现在过得有多幸福,苏甜眼睛弯弯的,打心里为她高兴。

话锋一转,旋旋问:“你和林现,再没回头的机会了吗?”

林现遇刺一事闹到全国都知道了,现场的照片也拍下了满脸眼泪的苏甜。

苏甜一开始还不准备多说什么,但耐不住旋旋的盘问,只好吞吞吐吐地全部托出。

苏甜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

旋旋跟着失语。

苏甜的变化太大了,以至于有时候连关系最亲密的旋旋也找不到她过去的半点影子,旋旋感叹,“还不如不复合呢……你和他没复合的话,现在也不用那么伤感了。”

得到又失去,是比一直不曾得到,还要痛苦上许多的事情。

还好有酒,酒精这个东西很毒,辣嗓子,但能麻痹神经,钻进肚子里便能铲走一些人们想要遗忘的记忆,就是时效不行,缓缓排出体内后,那些回忆就又疯了一样涌回来,巨浪滔天般把人淹灭。

散伙饭的最后,沉默许久的许青岭突然开口,“苏甜。”

苏甜撑着额头,醉醺醺地抬起脸,十分茫然,“啊?”

“其实,我让司机送你回家那天,是我故意给错了地址。”

苏甜脑子不灵光,反应了半天也没想起是哪天的事情,许青岭无奈地摸了摸她的头,最终是克制地抽离了,“那天你也喝多了,我不放心旋旋跟着去了夜店,我故意让司机送你到林现家。我以为……那样你会幸福。”

“哦……”苏甜的眼睛在灯光下亮晶晶的,或许是光线使然,抑或是泪光泛滥,总之,她释然笑笑,“原来是这样啊,我说怎么去了他家,嘿嘿,嘿。”

都不重要啦。

明天,她就要和爸爸去英国了,那边的教授都已经准备好了,就是和林现共同发表论文的那两位,一个是肿瘤方面的专家,另一位是心脏方面的大佬。

林现估计怎么也想不到吧,她的大学教授会尽心到这种程度,帮她找到了本部的两名教授,安排好了手术。

他视为底牌的局,居然就这么化解了。

不过他也说了,要还她自由的。

他们之间,以后除了一份会在脑海里浮现的记忆以外,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了。

酒杯见了底,苏甜抿下最后一口,视线朦胧着轻声念:“林现啊。”

“祝你今后前程似锦,成家……立业。”

不要再为她痛苦了,也不要再折磨自己了。

摘掉你的锁链,去天空中自由飞翔吧。

出发日,国际机场的登机口因为航班宣布延迟而叹声累累,苏以诚倒是淡定,结结巴巴地练着英语,但没一会就举手投降了。

“闺女,我能不能不学英语了?”让一个快六十的老人学英语,亏他们兄妹俩能想得出来,他苏以诚土生土长的华国人,临了临了了要去异国度过人生结尾,真是……

钱都白赚了。

他本来打算痊愈后就把老婆接回来,一起找个老年大学上上的。

没成想儿子想让他去美国帮忙,话说得好听,那不就是给儿子打工?!

小算盘打得响彻宇宙。

“不行啊爸,不学英语,在那边交不到朋友的。”苏甜坐立难安,紧张地拿着苏以诚的病例翻来看去,奈何她不是学这专业的,实在看不出什么。

按道理说,爸爸的那点小肿瘤十年内并无大碍,虽然位置不好,但因为足够小,所以扩散速度也不会那么快,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急些什么,好像爸爸的身体彻底康复,她就会从什么东西中解脱出来一样。

手机震了一下,苏甜手忙脚乱掏出手机,看到教授发来的消息后,愕然的神情滞在了脸上。

“怎么了?”苏以诚一看便知苏甜不对劲。

苏甜一脸呆呆傻傻,“那边说两位教授的时间对不上,手术要延迟到春天,具体待定。”

但,这怎么可能?都说好了在这个月进行的手术,怎么会突然延期?

她的脑海一瞬间浮出一个名字,带着针扎过般的痛,和令人苦涩的甜。

她沮丧地捂住脸。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了。

林现这个名字,本身就代表着漂亮和刺痛,爱他会很疼,放弃会丢掉半条命,所以她始终跳跃在爱与放弃的边缘,苟延残喘。

可她始料未及,林现已经深植于她的灵魂,再高明的医生也无法绕开那些涌动鲜活的神经,剥离他的影子。

她颓然想起高三那年寒假,她要去美国看望父亲,林现赶了过来,就在这个登机口,在她即将登机的时候,他俯身压下来的深吻。

她那时根本不懂他眼神里的情绪是什么,被他伪装出的温和骗过,不知道忽然降临的拥吻都是为了留下她。

为了留下她,他把当时认为是武器的身体祭献给了她。

……原来他们有这么多细枝末节的小事。

视线虚渺散向旅客涌来的方向,但在看到一个神似林现的身影后,又似灼烧到一样猛然收回。

“爸,我去买瓶水。”

苏以诚惊讶点头,莫名其妙望向同一处。

许是被耽误了时间的旅客都有一股怨气,结账的时候前面的人居然和店员大吵了一架,吵着吵着还动起了手,所有人都本能地散开,纷纷逃出了便利店。

苏甜不住回头,作为一名医生,她不想看到任何人受伤。

扭头时撞到了一个人,她抱歉地低下头,“不好意思……”

入目的是雪白的羊绒大衣,她微微愣住,这件衣服,好像林现穿过……

微弱的火苗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她不抱希望地仰起脸,看到了一张惨白如纸的面庞。

五官精致锋利,轮廓消瘦立体,半银半墨的发丝纠缠在一起,还有那双会让无数人心跳出现空白的绿眸,正像旺盛的水草一般揪住她的双眼,引她溺水一样窒息了半刻。

“林现……”她低声喃喃。

他昨天分明还行走困难,今天又怎么会在这里?

刚才那个像他的身影,就是他吗?

她唾弃自己的摇摆不定。

林现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的眼,紧抿的唇片终于张开,声音哑得像是沙砾划过单薄纸张,“你现在,是在可怜我吗?”

他的气息太过强势,侵蚀着她的神志,苏甜惶然退了半步,一副被戳穿的表情。

林现握住她的手腕,微凉的体温顺着血管攀延,激得她一震,困惑地看向他。

他还在观察她,但这次的口吻更为肯定,“你在同情我。”

可怜,同情?

苏甜难以理解,他问这些做什么?

还有什么意义吗?

“林现,你的身体还没好,你应该回去休养……”

林现俯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蛇尾卷死了她的手腕,又强行塞进了她的指缝,他不知道那是他的手指扣住了她,十指相扣的动作完全是在他不知情的状态下完成的。

“苏甜。”

他压着呼吸,用呼出的灼热鼻息吻着她,“不要走了,再爱我一次吧。”

“你说什么?”苏甜不敢相信地摇了摇头。林现的样子是多么让人怜悯,卑微到了尘埃里,放下了所有尊严和骄傲,求她留下,这种话简直不像从清冷孤高的林现嘴里说出的。

雨打过的倔强青松,现在终于被压垮了脊梁,碎了一身的傲骨,满身的狼狈泥泞。

林现紧绷着下半张脸,眼神孩子般无助,只能这样执拗地不松手,“可怜不算爱吗?再爱我一次,不可以吗?”

他更加用力地攥住了她,眼底压制着自己即将到来的崩溃,“再爱我一次,求你……当我求你,苏甜,我这里很疼。”

他拽着她入怀,按着自己的心口,痛意绞着他的心脏,让他精神世界濒临塌陷,“这次没有骗你,我真的……真的真的太疼了。”

他是不懂情绪的人,但这些犹如实质的心痛,他早在二十岁那年就领教到了。

那是一把会日日夜夜让他生不如死的尖刀,一遍又一遍,只要想到苏甜,就会刺穿他的身体。

苏甜的神情出现了一瞬的空白,林现第一次和她说疼,第一次求她,第一次……诚恳说出自己的想要。

她也很难过,可好的感情不应是这样的,林现的偏执和极端,她的懦弱和不信任,只会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