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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欲加之罪

在江上行了大半日,将士们早已饥寒交迫,此时闻到这般香气,都去看秦国锡的意思,秦国锡恐遭暗算,颇有几分举棋不定。苏梦棠见状笑道:“将军不必担心,这顿饭是江南山庄代富阳百姓犒劳三军将士的。富阳一带的水匪之患,梦棠也是略有耳闻,刚刚听说将军与丞相不辞劳苦来江上为生民除害,山庄百姓人人称颂,故而各院厨头上连夜赶做出一些饭食来,粗茶淡饭不成敬意,只想为大人和将士们驱寒祛饥罢了,吃过之后,再如何搜查,梦棠悉听尊便,大人尽管放心。”

秦国锡见苏梦棠虽看上去不谙世事,却已然知道他们的来意;既知道了来意,又能如此从容大方行事,心中对她不仅升起一丝敬服,便放下了三分戒心,让几个随军的大夫去厨上查验了一番,未见饭食中有什么蹊跷,就安下心来,招呼众人走入敞厅。苏梦棠见鸡翅木大桌上刚端上来几盘凉菜,忙教人端下,只道:“大人们在江上行了一日,受了多少寒气,怎能再吃这些冷的,快上些热菜来。”即让人上后厨去催,两个黄衣女使很快便端来了两个用银盆乘着的热气氤氲的菜来:一为平菇鱼胶汤,二为冬瓜炖猪肉,放于桌上,一时间香气四溢。

秦国锡见敞厅中不过摆了六七张桌子,问苏梦棠道:“你这里能坐得下多少人?剩下的禁军怎么用饭?”苏梦棠笑道:“都说大宋的将军待士卒如手足,今日见了果真如此。将军放心,这里敞厅虽小,可连着的厢房也有七八间,里面都一桌桌摆上了。其余的院中也都收拾利索了,等着将军的示下。我见下面江上还有许多禁军未曾下得船来,已让人将炭火和吃食用扁担送了去,将军且安心罢。”

秦国锡果然安心下来,心中想着:这女子如此精明强干,比世间许多男子更擅操家持业,难怪江南山庄各处整饬严谨,上下规矩有序,此遭落在丞相手里,着实有些可惜了。这样想着,眼中露出几丝悲悯来,被苏梦棠看在眼中,心下已知凶多吉少,却也不改颜色,只是站在一旁,为丞相几人倒茶布菜,神色恭谨有度。

秦国锡渴了半日,此时连喝了三碗茶,走出门去,安排几个偏将带着各自的人马跟随江南山庄的家丁去各主院用饭,并嘱咐他们不得饮酒,饭毕即来澄江楼候命。一时间江南山庄热闹起来,四下人声鼎沸,又有家丁们将盛满饭餐的食盒装进竹筐,送下江边去,众人来来去去,热闹非常,很有往日欢度元旦的样子。

敞厅中人等秦国锡归座,方才一起动了筷子,此刻澄江楼的黄衣女使们端着菜盘穿梭来往,桌上依次摆上了白炸春鹅,笋蒸鸭掌,杏仁酪鸡,炭烧羊蹄,萝卜牛肉,蜜渍豆腐,油炸鹌鹑等各色美味佳肴。众人未及尝遍,又有江上独有的水产,如江瑶清羹、生烧酒蛎、姜酒决明、酱炒蚶子、莼菜鲜蛤等菜式堆山码海般一道道端了上来。

秦国锡吃到酒足饭饱,只顾将腰间袍襟遮盖的宝剑摘下,放在了腿上。剑穗轻摇,苏梦棠垂眸看了一眼,见剑柄上刻了一个“秦”字,已确定此人便是秦国锡,一时间脑海中飞过湖州兵变时,赵竑兄长满门惨遭屠戮的场面,又想起韩青之大将军的娘子服毒自尽的惨状,心中百味穿肠,只强自忍着。可这一瞬的神色有异,却被珊瑚看在了眼里,立即面露提防道:“刚刚一桌的山珍海味,苏庄主为何一口不吃,怕是菜里有什么不可入口的东西罢。”

她一言既出,众人一时间都放了筷子,苏梦棠忙笑解道:“山庄素来酉初开饭,我吃过了,这顿饭是专门为大人和将士们准备的。”侯真冷笑一声起身,也不言语,只绕到苏梦棠身边,忽而出手将她按在了旁边一个空着的椅子上道:“我劝庄主还是吃些罢,这样好的饭菜,只怕你不吃,这辈子便再也吃不到了。”说罢便拿了一盅羹汤,强往苏梦棠唇边送去。

侯真忽然发难,紫玉、紫纹正在其他桌前布菜,阻拦不及,忙叫一声:“不可无礼。”便欲上前。见这两个紫衣女使身手如此敏捷,围坐在丞相身边的禁军将士,一时间都将腰间佩剑抽出了几寸。见两方剑拔弩张,侯真挥挥手示意将士们不必介怀,自己则歪着头打量了一眼她二人,道:“小小侍女,敢在丞相面前大呼小叫,你们可是活腻了?”

苏梦棠骤然受辱,想要抬手掀翻侯真手中的汤盅,听得这话却未敢动手,唯恐史弥远等人迁怒庄中无辜之人,只得将汤盅接过来,一饮而尽,正要起身,又被侯真强按下来。秦国锡有些不悦,却也没有说什么:侯真直接听命于史弥远,并不受禁军管控,自己此刻并说不上话。

珊瑚解气地一笑,递了一把勺子给侯真,示意他将桌上的残羹剩饭,全部舀与苏梦棠依次试毒。苏梦棠心中依然明白,这两个人分明是借故要羞辱自己一番,以报当日之仇,可她着实不清楚史弥远为何要放纵手下之人如此行事。她向史弥远看去,只见这位当朝宰相一言不发地盯着这边,似乎也不知道侯真他们究竟想做什么。

侯真接过勺子,玩味地看了苏梦棠一眼,忽而左手掐住了她的双颊,右手执勺,舀了一勺莼菜羹便要强行灌下。苏梦棠连忙向后闪躲,将脸颊从侯真的左手间挣脱出来,继而伸出一掌击在侯真持勺的右手腕子上,侯真的手一时脱力,勺子向外甩了出去,连汤带菜甩在了丞相的袍袖之上,复而落地摔得粉碎。

丞相惊呼一声,苏梦棠还未来及回头,却见一个紫色的身影飞扑过来,将她抱住,似乎帮她承接住了什么重击似的,两个人一起失了平衡,从椅子上滑摔了下去。敞厅中顿时一片大乱,侯真一面喊着“保护丞相”,一面要上前抓住苏梦棠的胳膊,不料被紫玉从后面用缠臂的丝绦紧紧缠勒住了颈子,一时无法向前。

紫纹此时已将苏梦棠扶起,道:“姑娘先走,我和紫玉应付着。”苏梦棠看到紫纹的唇角挂着一丝血迹,心中已知方才侯真有意借自己之手,将饭菜洒落在史弥远身上,为的是以保护丞相为由,将自己一掌击倒,却被紫纹上前挡了这一掌重击。还未及说话,方才在厢房中用饭的将士已出来将敞厅团团围住,有几个中将举剑闯了进来,都看秦国锡的示下。

珊瑚见侯真此刻还被紫纹用丝绦勒着,慌忙喊道:“丞相有令,快将她们拿下。”那几人连忙上前斩断丝绦将侯真抢出,紫玉方才唯恐侯真伤了苏梦棠,勒住侯真时使了十二分的力,此刻丝绦一断,便后仰在地,刚欲起身,便被侯真冲上前狠狠几脚踢在肋上,却忍痛一声未出。苏梦棠舍身要救,被四五个禁军拦住,无法上前。早有人上别的院子中报了信,秦国锡的人马黑压压地来到澄江楼外听命。

侯真唯恐有人在暗处搭救,便走出来传了丞相的令,让几个禁军教头带人将各院的庄丁女使就地看管起来,不许他们迈出门来。教头们各自领命而去,侯真略站了站,便忽而向夜色中疾走,不知去到了何处。此时澄江楼敞厅中的一主二仆已被几个中将绳捆索绑,压至了厅前,苏梦棠哪肯跪地,只挣扎道:“我以礼数相待,丞相为何命人捆我。”丞相清了清喉咙,道:“若是寻常的女儿家,又怎会一身的功夫。可见,必是江上水匪之流。”

苏梦棠险些被气笑,道:“我竟不知,大宋律法竟如此荒唐,女儿家会功夫便被判定是水匪。”丞相一时语塞,只怒道:“大宋律法也是汝等狂徒可置喙的?还不跪下。”话音未落,便有两个禁军上前,将苏梦棠强按在地,只得跪着。珊瑚上前献言道:“丞相莫听信她的话,她自称是女儿家,但庄中人人皆知她身边有一男童,下人们皆唤作少爷,小心侍奉,可见是她所生,现在只需将那孩子找到,便可再治她一个欺瞒官府的罪名。”

珊瑚话音未落,忽而外面飞来一人道:“禀丞相和将军,庄中抓住了几名水匪,已带到了澄江楼外。”丞相抚掌而笑道:“苏庄主,你还有什么可说的?”苏梦棠冷冷一笑:“我从未在庄中见过水匪,不知丞相是从哪里抓来的。”秦国锡便让人将那几名水匪带进来,与苏梦棠当面对峙。不多时便有官军推着四个身着黑衣的人走进来,命他们跪在众人面前。

那几人看见苏梦棠和紫纹等人,忙将头深深低了,一副内心有愧的样子。苏梦棠正欲定睛分辨,忽听紫纹在她身后轻声道:“姑娘,他们不是咱们庄上的。”心中便知此为史弥远的奸计。有个老军上前回禀道:“禀丞相,这几人是方才我们在山门外巡查的时候发现的,他们身背劫来的金银细软,在附近林子里打转,不敢进得门来,我们见他们形迹可疑,就捉了来问,果然是水匪。”

说罢将一个旧包袱拿出来,将里面的钗环首饰哗啦一声全倒在了桌上。丞相将目光放在四个嫌犯身上,又瞟了苏梦棠一眼,问他们道:你们可认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