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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五十九章:横死牢中

这件事在市井上热议了两日,便渐渐冷却了下来,而阴冷了数日的临安,忽而起了东南风,天光放晴。这日,程舒勤正坐在桌前细看一则旧案的卷宗,忽而被一双手从身后蒙住了眼睛。程舒勤笑道:“这么大了还淘气。”程若雪笑嘻嘻地松开手,又把胳膊绕在程舒勤脖子上道:“哪里就大了,只要父亲和母亲还在,雪儿便永远是个孩子。”

“这话听上去不吉利,以后不要说了。”程尚书口气虽在责怪,语气却是掩不住的笑意。留意到父亲神情略有疲惫之色,程若雪顺手帮程舒勤揉捏起太阳穴来,注意力却一时间被父亲手中的卷宗吸引了:“父亲在看什么,可是关于那位女水匪的?”

“这个不是,”程舒勤摇了摇头道:“雪儿说的那女水匪名叫云头艳,此事尚有疑点,需待李大人回京后,再作会审。”在刑狱诉讼之事上,程舒勤从不刻意避讳让女儿知道,他认为女娃娃若是从小见识颇丰,能够懂得分辩是非善恶,将来便可以此来保护自己。

父女二人正说着话,忽而有下人前来禀告:“大人,牢房里的祁牢头求见。”“知道了。”程书勤放下卷宗,对程若雪道:“你回房吧,为父正好有疑问,要去牢房里走走。”若雪应了,向外走去,恰好和祁牢头打了个照面。“祁叔叔好。”若雪招呼道。祁牢头面上露出些许矫揉地讨好之色,道:“见过小姐。”

“怀武啊,有什么事?”程舒勤问道。祁怀武连忙上前拱手道:“大人,那个女钦犯说想要见您,您看,我是把她带到这里,还是您去牢里一趟?”他看上去有些神色不定。“哦?”程舒勤稍显惊讶:“我正好有事要问她,走,我随你去牢中一问。”说罢便跟着祁怀武往刑部大牢中走来。

刑部的大牢,为防止犯人交谈,建造得颇为严密:每条甬道,只在一侧修建牢房,极力避免两两相对的格局,这些四四方方的牢间,三面皆是砖墙,犯人相互看不到;若是牢房有空余,便会将他们相互隔开几间,防止相连的牢房隔着栅栏门传递消息。

云头艳被关在甲字甬道的第七间牢房,甲字道的牢头便是祁怀武,此时他正与手下的小吏魏嵩带着几名狱卒,殷勤地为程舒勤打着火把,引他来到云头艳的牢门之前。

“你找本官,有何事要讲?”“我是冤枉的,”云头艳双膝一跪,委屈至极地说道:“小女是被人诬陷的,请大人为小女伸冤。”程舒勤点点头,他早就觉得李楷呈送来的抓捕文书所陈之事有蹊跷,正想要弄清究竟。

“祁牢头,将她带到刑讯室来,本官要听听,她有什么冤情要讲。”程舒勤吩咐道。每条甬道的尽头,都是一扇铸铁的大门,门内便是令犯人们闻风丧胆的刑讯室,是专门为牢中审问犯人所建造的。程舒勤说着,便向刑讯室走来。祁牢头跟了过来,往常他腰间带着各牢房和刑讯室的钥匙,走起路来叮当作响,今日他却隔着衣服攥着那些钥匙,防止它们响动。

“把门打开,”程舒勤没有留意到祁牢头的反常,他回头看去,见狱卒门已押着云头艳,也向这边走来,那女子虽面无惧色,可走起路来习惯性地含胸垂首,颇有几分瑟缩之态。门开了,黑暗中一股令人不适的腥膻味扑面而来,祁牢头率先进去,用手里的火把点燃了四壁上的油灯。

刑讯室颇为阔大,却只在中央并排放了三桌三椅,以供大人们审案之用。这里虽无其他家具,可是从上到下,四面墙上,全都或悬或立,放置着各式各样的上百种刑具,令人一见便打心底里生出恐惧。程舒勤审问犯人时,很少用到它们,这些刑具的威慑作用远大于他们的实际用途。

为了吓住囚犯,程舒勤还令人在这些刑具上或是泼洒了羊血,或是沾上些肉屑,在十号大枷铁笼头上缠上丝丝缕缕蓬乱的头发,使那些负隅顽抗的囚徒,自己脑补出上了刑便会血肉横飞的景象,从而吓得魂飞魄散,只得老老实实招供。人多半还是贪生怕死的,就算死罪难逃,犯人们也盼望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痛快,不愿在这些刑具下受到皮肉之苦的折磨。

云头艳进得刑讯室,强作镇定,目不斜视,只对程舒勤说道:“大人,小女有要事相告,话语中牵涉朝中命官,所以绝不可让他人听到,以免走漏了风声。”她话未说完,祁怀武便一声怒喝:“你也不睁眼瞧瞧这里是什么地方,也敢和大人提要求。”

“怀武——”程舒勤喝止了祁怀武:“你们先出去,在外面守候吧。”程舒勤想要知道,这个来历不详的女水寇,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大人,她万一对您动手怎么办?”“哦,给她戴上套枷锁就是了。”程舒勤话未毕,小吏魏嵩已去了一套名唤“定百脉”的枷锁来,把云头艳紧紧铐在了里面。“行了,出去吧。”程舒勤道。众人一时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你究竟是什么身份?”此时程舒勤抬眼细看,见这女子粉面桃腮,果然如市井传言般姿容俏丽,通身的气韵十分紧练婀娜,毫无匪气。“小女是富春江上的水寇。”云头艳蹙眉答道。“那你所说受人诬陷,所指何事?”“小女虽是水寇,却只行劫富济贫之事,从未截过官府的盐船,富春县盐价上涨之事与我无关。”

“哦——”程舒勤隐隐有些失望,他本以为这个女子与水匪二字,是不搭界的。“这件事待李大人回京后,本官自会查明。那你所言的,牵涉朝中命官,所指何人?”“所指之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云头艳抬起眸子来,方才收敛的眼神,忽而射出两道似笑非笑的邪光来。

程舒勤怒火中烧:“你这是何意?”云头艳再次低下头道:“所指之人,便是您程尚书,请您为小女早日伸冤,洗刷冤情。”“哼——”程舒勤拂袖而起:“这便是你所言的要事?”“是,小女知道,大人是朝中最为公证之人,因此只能私下求您还我清白,除此之外,再无他事。”她跪下叩首道。

程舒勤无心再听她说些什么,只道:“个中是非,本官自有决断,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自负聪明,再搞这种把戏出来。”他刚要迈腿离开桌案,云头艳却忽然极为凄厉地大喊一声:“你为什么要让我死?这些年我们拼死得来的金银,都进了谁的私囊?!”程舒勤大吃一惊,刚想叱责,祁牢头等人却冒冒失失地闯了进来:“大人没事吧?”

程舒勤怒不可遏地指着云头艳道:“把她带下去,给我严加看管,案子明了之前,谁也不许再替她通传消息。”说罢他拂衣而去,不再理会身后的刑讯室里,女人发狂似的哭喊声。

这夜,程舒勤夫妇正准备吹灯就寝,忽听卧房门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似有许多人来到了他所居住的小院之中。一架架火把摇曳的光辉,从窗外照进来,让屋子里也有如白昼。程舒勤忙披衣坐起,听到祁牢头的声音:“大人,不好了,云头艳横死在牢中了。”“什么?!”程尚书疾步上前开了门,问道:“什么时候的事啊?”

“就刚刚,弟兄们交接班时,多说了几句,过会儿巡查时,便看到她已经一头撞死了。”“叫大夫了没有?”程舒勤慌忙问道。“魏嵩去叫了,但没指望了,大人,她把脑袋都撞碎了,浆子都淌出来了。”祁怀武皱眉道,有些不忍回忆现场的惨不忍睹。

“嗨呀。”程舒勤懊恼地跺了下脚:“刑部大牢死了钦犯,我得进宫去见官家,这案子,官家也盯着呢。”话音未落,小院外有人进来通传道:“尚书大人,临安宣抚使李楷已到了府门外,要面见大人,提审钦犯。”程舒勤心中一惊,李楷来得太巧了,人刚出事,他便到了府门外,这事恐怕是个圈套。

“我去亲自迎接,走——”程舒勤沉声应道。“大人,夜里天寒,您穿齐整再去吧。”祁怀武殷切地劝道。程舒勤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心中忽而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自己今日出了这扇门,或许就回不来了。”他点点头,叹了口气,退回了房中。

程夫人已听得事情的原委,忙招呼女使为程舒勤重新更衣打点,程舒勤自己将官帽扣在了头上,对夫人道:“我走之后,无论府里出了什么事,你都要带着两个孩子好好活着。”女使们当即哭作一团,程夫人上前将帽带给程舒勤系上,面容刚毅地说:“别说丧气话,你只管出去与他们应对,家中的一切,有我撑着。”程舒勤拉起了夫人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爱怜地抚了一抚,继而绝然地转身向外走去。

这院中的动静,早已传到了临近的院子,府中众人都在月洞门外站着,观瞧发生了什么事。程舒勤刚刚迈出月洞门,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