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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0章 大争之世(为盟主“设次元”加更)

赵昀死在冬至后的次夜,十一月初五。

朝臣们一直压着消息,在十一月初七发丧,而三日后,新帝登基,这是十一月初十。

夜里,留梦炎再次走进了中瓦子的瓷器店。

他随手拿起两个瓷器看了看,喃喃自语了一句。

“这红瓷倒是妍丽,这白瓷却有瑕疵。”

“请客官进来说吧……”

再次走进密室,留梦炎在录书老面前坐下。

录书老脸色不悦,道:“找了你许多日,现在才来。”

“忙。”留梦炎拍了拍膝,道:“国丧、登基大典、拟庙号、修奉山陵……这赵宋,国势将亡呐。录书老还未回亳州?”

“事未办妥,回去如何交代。至少,该送的消息得告知五郎。”录书老叹息着,反问道:“状元公盼着小老儿早些走?”

“没有,有许多消息要报。”留梦炎比往常从容得多。

国丧尚在进行,今夜他不怕皇城司、机速房会找到这些蒙古细作,遂慢条斯理地说了近日消息。

“李瑕呢?”

录书老只关心这个,这是张弘道派他来临安的目的。

这次又是没能对付得了李瑕,刺杀难度太大、借刀杀人不成,他也只能将消息打探全了,请主家决断。

当然,张弘道也在进益,还吩咐过“万一怕了,不必轻举妄动……”

“李瑕明日便走。”

留梦炎沉吟着又补充了一句,道:“明日,是十一月十一。”

“何意?”

“李瑕本就该在明日启程回川蜀的。”留梦炎缓缓道:“冬至那日,我特意寻杨镇闲聊,问他李瑕何日启程,他说‘五六日后吧’,也就是明日。”

录书老眉头一皱,道:“他原拟定在十一日启程,最后果然是在十一日启程。”

这像是一句废话。

但他已意识到,事情不简单……

留梦炎脸上挂起一丝笑意,似乎渐渐觉得李瑕这人有意思。

他以往只是不情不愿地泄露情报,今日则是主动帮忙分析。

“我们再顺着近日之事捋一遍。”

“好。”

“初五,李瑕突然提前返程,离开了临安。当夜,宫城落下惊雷,临安城中生乱;”

“初六,李瑕去而复返,直趋宫城、驻兵御街。当日,忠王府詹事迁任枢要重臣;”

“初七,先帝驾崩,群臣发丧,宣读遗诏,李瑕增兵宿卫宫城。”

“初十,新帝登基。”

“十一日,李瑕依原定计划启程返蜀……”

话到这里,留梦炎抬眼瞥向录书老,眼神像是有太多话想说。

“看吧,事有蹊跷,大蹊跷。”

录书老问道:“你没有更隐秘的情报?”

“我官位还不够高。”留梦炎笑道。

“继续说吧。”

“好,有几桩事,宿卫大将庞燮、范文虎接连死了;枢密院增调了川蜀之军费;宫中大宦官董宋臣自缢了;新帝登基后迁关德为贴身近侍……关德与李瑕皆是阎贵妃的人。”

“整件事下来,李瑕得利最大?”录书老问道。

他与宋臣们不同,目光并不看程元凤、叶梦鼎这些人的得失,他是冲着李瑕来的,只看李瑕。

留梦炎懒得多解释各方势力,点点头,道:“算是吧。”

录书老沉吟不语,手指轻轻在案上敲着。

留梦炎等他想了一会,才继续开口。

“此子了得?”

“若不了得,小老儿为何来?”

“我们还是小瞧他了。”留梦炎道:“不论整场宫变详情如何……直说吧,必有人弑君宫变,李瑕或是提前得到消息、行险徼幸。更有可能,他正是暗中拥立新帝者。”

“能做到吗?”

“极难。我所知情报太少,只能猜测个大概,但藩镇大将勾结后宫弑君,古来常见,李瑕有这个本钱。”

“你有证据?”

“没有证据,我只谈我的猜测,要甚证据?”留梦炎道:“想来目前也没有任何证据,否则结果不至如此。”

他身子往前倾了倾,又道:“这人太狠了,与他为敌要小心、再小心。”

“状元公何意?”

“劝家主一句,能拉拢便拉拢。”留梦炎道:“层层死局,人家反手全破了,甚至弑君行逆,豺狼虎豹之辈!”

录书老淡淡看着留梦炎,看了好一会。

之后,他脸色挂起一丝讥笑。

留梦炎一愣。

“录书老,你没听懂吗?”

“听懂了,就当是吧,李瑕偷偷摸摸杀了赵氏,又如何?这便是豺狼虎豹了?”

话到这里,录书老转而又指了指自己。

“小老儿虽张家一老仆,但想说一句……尔等宋人,可笑至极。”

整场谈话下来,留梦炎一直都是智珠在握的模样,没想到此时竟被如此嘲讽,脸色不由僵在那。

录书老道:“懦弱无力,连君王亦是废物,杀了便杀了,也值得这般大惊小怪?”

“不是,李瑕他……”

“张家不需要知道宋廷改朝换代的阴谋诡计,再漂亮,都是无用的小伎俩。无非,羊群中出了只豺狗,叼走了领头羊。”

录书老说着,也倾过身子,又道:“小老儿说句真心话,你们宋人这些精巧的朝纲、反复曲折的勾心斗角,可笑,太可笑了!”

留梦炎张嘴,正要反驳。

“这一局……”

“知道蒙古如何吗?”录书老打断他的话,问道。

留梦炎不说话了。

“莫在小老儿面前赞叹你们可笑的宫变党争可好?小老儿见过沧海,波澜壮阔!状元公却教小老儿惊叹溪流之细水潺潺?”

说着,录书老起身。

他已振奋起来。

“论争位……论争位,大蒙古国不效这些把戏,只服英雄为主。成吉思汗之子孙,方为世间最英雄者,欲赢得汗位、征夺疆土,只需挥刀斩尽弱者!”

“当蒙古的弯刀斩下,漂亮而无用的伎俩不过是一摧即断的毛发!当沧海拍下,细水潺潺之溪流将瞬间湮灭!”

留梦炎:“……”

录书老按住他的肩,最后又郑重道了一句。

“小老儿一介仆役,犹敢言,尔等所谓‘帝位之争’,小儿之戏也!”

留梦炎已被这北地老仆气势所慑……

~~

“状元郎?”

“是,他想要见大帅一面。”

十一日清晨,李瑕从宫城出来,直抵利津渡口,转头看去,见士卒领着闻云孙往这边走来。

他想了想,亲自迎过去接。

“宋瑞兄。”

“非瑜,我想来为你送行。”

“多谢,如今朝臣事多,唯有宋瑞兄能来。这边说吧……”

闻云孙与李瑕并肩走过甲板,在船头站定,吹着江风。

“本已说好,若此番你我都活下来了便请非瑜喝酒,结果我连着两夜登门拜会,非瑜却都不在。”

李瑕下意识摸了摸鼻子,道:“我近来宿卫宫城,太忙了些。”

闻云孙斟酌片刻,问道:“初五夜里,是非瑜派人救我出皇城司大牢?”

“嗯?宋瑞兄入狱了?”

“你真不知?”

李瑕道:“当日你说要告我,我便吓得逃走了。”

闻云孙笑笑,摇了摇头。

回想起那夜,他被关在皇城司大牢,突然有兵士杀进来。

混乱中,隔壁牢房中有一位老者领着他逃出来,自称是御医,向官家揭露有人毒害三位官家亲子,因而被扣押。

之后,闻云孙回到家中,便听妻子言贾似道欲行废立之事。

他看得出来,这又是争权夺势,至少有两方人都想利用他。

旁人遇到这种事会迷茫,他不会。

慈宪夫人召他问询,他依旧是实话实说,指出哪些是证据、哪些是推测。

庙堂总会有阴谋,有算计,他始终以本心应对。

一个人的本心,力量很小,能改变的着实不多,整场纷争的结果,还是被更有权势的人掌握。

但,闻云孙所求的,始终是真相、公道。

“非瑜,你我实话实话可好?”

“宋瑞兄是想知道什么?”

“真相。”

“真相是,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我、也许是有人利用你害贾似道……”李瑕道:“我们就相信朝廷的最后判断,如何?”

闻云孙看向李瑕,目光灼灼。

李瑕不敢看他,转过头,望向钱塘江。

“非瑜是否认为我太容易被利用了?”

“没有。”

闻云孙又问道:“那你可怪我?”

“不会,说心里话,你是我见过最聪明的君子。”李瑕真诚了些,道:“你是我今生见过,最接近‘公道’‘法理’之人。”

“过誉了,我绝不是。”闻云孙笑道:“非瑜似乎总觉得我太古板?我亦有七情六欲,亦好酒,有两房妾室……若你我深交,我为人绝不无趣。”

“好吧,那是我有些刻板印象了。”李瑕道:“但我确实将你当作‘公道’。”

“之后呢?”

李瑕想了想,道:“我冒昧,多说几句,猜猜你的行事准则。”

“好。”

“公道不可有‘权宜考虑’,公道是客观,它摆在这里,就是该拿来用的,用以维持世间安宁。

你为官一任,有人问你求公道,你若说‘荣王如此荣尊,死了就死了,查这案子一定是有人利用我,我不会去查’,这次你不给他主持这个公道,下次换作是平民百姓来求公道,便也有了新的借口。

真相、公道、法理这些,不该有任何主观,它就该是无情无念、不管不顾。否则何以教人信服?人若不信服,这世道也就更坏了。

故而,宋瑞兄明知也许是有人在利用,依旧执守本心,所做的一切,我很理解。”

闻云孙深深看了李瑕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