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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郡主与马奴(13)

她是这样的冷淡。

平康坊里,塞外的胡姬以高傲张扬欲擒故纵,昭阳殿内,这位郡主却是发自内心的看轻于他。

一种奇怪的兴奋感在皮肤上游走,他的指尖都轻轻战栗。陆嘉木喜爱她的美丽,更喜爱她的高傲。他渴望攀折她,看到她垂首面红的模样。

他有着同样显赫的门楣,不俗的样貌,她自青州归京,为的便是嫁人——那他是最好的选择。

嫁给公侯,若子嗣不争气,不外是君子之泽,五世而斩。

然而陆家世代清贵,曾有一门三相的风光,陆家的儿郎、门生皆在朝为官,这是比以父辈蒙荫的公侯更加有力的关系。

陆嘉木看似温和,实则自负,他把这位郡主的傲慢与冷淡当作少女的天真。年轻的郎君面上不动声色,他会让朝笙不得不承认,他就是她在洛都最好的选择。

皇帝也不过是乘着酒兴,给昌乐王作些脸面。他大笑几声,很快便移了注意力。

宿从笙似乎终于开了点窍,意识到他的姐姐将要及笄、要择婿。

按理,陆嘉木是他的好友,如果皇帝真的起兴赐婚,这似乎是桩好姻缘。

但他想起平康坊里轻轻晃动的珠帘,想起伏在陆嘉木膝上的呼延明迦。

这是洛都的男子之间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他看过很多次了,早就习以为常。也许他年纪再大些,也会和其余纨绔一样,府中两三侍妾,平康坊里养位娇客。

但他开始觉得恶心——当他有了姐姐,站在她的立场上看去时。

尽管以昌乐王府的出身,她甚至都不必挂心这些事情,只要她想,处置个奴婢不必通知她的丈夫,因为她是正妻,更是郡主。

所幸皇帝不过临时起意,并未当成正经事,宿从笙悄悄松了口气。

酒兴愈浓,连皇帝都已半酣,臣子们也就不再拘束。一时间,昭阳殿内,靡靡的乐声向上升去,觥筹交错,喧哗笑语,不绝于耳,似乎忘却了三个月前令他们夙夜难寐的大火。



灯火接天,明烛如虹,连天穹上的月色都要黯然失色。

玄衣的少年盘坐于屋顶的碧瓦上,仰头望向昭阳殿上的明月。

锦鲤灯笼被他随意提在手中,夜风里,灯笼晃了晃,池暮顺着目光看去,想起了宿从笙爱不释手的模样。

只要朝笙想,她可以轻易地让一个人对她上心。

冬夜里她救起他时,他尚还满心戒备,如今,却连她把灯笼分了一个给宿从笙,他都介意。

奇异的占有欲。他想,尽管他没有任何占有的资格。

宴会盛大,隔着长长的街道,似乎都能听到隐约的乐声。

这大概是作为郡主的她第一次出席这样正式的场合。

傍晚的时候,隔着深深的庭院,他远远地看向她,绰约的灯光映照着她昳丽的面容,他几乎能够想见人们落在她身上惊艳的目光。

一如洛都的纨绔们,煞费苦心,想要接近。



“池小郎!你在上面做什么?”露葵和蓝玉都未进宫,元夕难得,朝笙给她们放了假,以补偿上次她落下她俩去看了灯会。

“在看灯火吗?”

歇山顶建得高高的,能看到朱雀大街上同样灯火如海潮。

他微微点头,露葵在下面喊道:“不若和我们去朱雀大街上看!在上面多没意思,今天的灯是最好看的一次。”

他露出个笑来,谢过了露葵的热情。

蓝玉眼尖,瞅见了他手上的灯笼:“露葵姐姐,郡主已经带他去看过啦!”

露葵被提醒了,她稍稍有些介意郡主待他的好,立马收住了笑。

“哎呀,我们走吧!”

芳汀馆外,靳小荷与几个青州来的护卫也换上了普通的衣服,等着里头的女孩们。

蓝玉笑嘻嘻地扯走了露葵,随意和池暮挥手道别。

这下连芳汀馆都变得安静。

他却不觉得寂寞,仍看向昭阳殿上空的灯火。

洛都之北,是为皇城,皇城之北,是为昭阳。

比昭阳更北处,是漫长的国境线,祁连山下,狄人在此生存,与大宣对峙百年。

洛都有朝笙,洛都葬着他父母的灵魂,他生在这儿,长在这儿,但他不能永远的留在这儿。

留在这儿,一生只做她的马奴。

留在这儿,任父母成为无名的枯骨。

留在这儿,看她嫁给谁家的郎君或纨绔。

他合上沟壑骄纵的掌心,在少年的手中,黄竹灯柄显得格外的纤细易折。

乐声渐渐弥散于长夜,稀薄得听不到。

宫宴已到了尾声。



杨氏一年到头难得应酬几回,自宴会的气氛松懈了下来后,有好些贵妇人上前来请安。

有的是遥远少女时的同窗,有的是家中的故交,她们无一例外,家中都有正当年华的小郎君。

“许久未见王妃了,气色比以前好上了许多。”

她们很善于交谈,从寒暄开始,慢慢地打开话题。

“也问南漳郡主安。”她们敬重朝笙的身份,但又拿捏着长辈的分寸,并不显得过于的卑微——毕竟能和昌乐王妃搭上话的,无一例外都有诰命。

朝笙对杨氏印象不差,她收敛了在宿文舟面前的不逊,一一和这些贵妇人们见了礼。

宿从笙对于社交很是不耐烦,早寻了机会找他的堂兄弟们玩去了。

贵妇人们游刃有余地和这对半路母女交流,杨氏耐着性子,听她们旁敲侧击了大半天,到最后终于露出了倦色,这些夫人们才纷纷作罢。

离宫的时候,杨氏已经没了好精神。

宫道漫长,汉白玉的长街上雕着凤鸟的浮雕。杏衫的宫娥提灯,引她们出宫。

朝笙走在杨氏身旁,杨氏的余光看到这女孩年轻而生机勃勃的脸庞,竟然有些羡慕。

“郡主。”她开口,无法和宿文舟一样虚伪的叫一声“朝朝”,“大概知道今日那些夫人们的来意吧。”

朝笙有些意外,杨氏居然还能强打起精神与她寒暄。

她看向她,道:“无非是为着儿女婚事。”

杨氏喜欢她的直接,慢慢道:“是了。”

她声音细而轻,但说得很认真:“嫁人,是一件须得慎重的事情。”

“外表金玉饰着,没准内里是败絮。”

“人前光鲜的,可能人后不磊落。”

“我只是你的继母,但名义上也占了你母亲的身份。”

“无论如何,到底希望你能嫁得一个真正的好儿郎。”她的眼神变得有些远,仿佛忆起了什么。

“若往后遇到倾心的,尽管说来。”她轻声道,“我自不会插手你的选择,只不过帮你看看其人如何,给你应有的体面。”

她对于宿文舟的孩子很难有太多慈心,却愿意尽应尽的义务。

“嫁一个我倾心的好儿郎吗?”

杨氏听到她的疑问,答道:“对,须得你倾心,须得他是真正的好儿郎。”

杨氏似乎很少说这样多话,她为人冷淡,对谁都如此,加之身体确实不好。

朝笙收起在宿文舟面前的不逊,认真地听她把话说完了。

最后,也答了句:“多谢王妃。”

杨氏应了一声,便不再多话。

回到昌乐王府时,芳汀馆里静悄悄的。

露葵等人也正都是青春的年纪,爱玩爱闹,兼之是头一遭来洛都,等闲不会轻易归家。

玄衣的少年早就听到了少女发髻间清越的步摇声,知道是她独自回了芳汀馆。

在月色下,他如灵敏的黑猫,提着赤色的灯笼,从碧瓦上轻巧跃下。

衣袍翻飞,气流掀起他的高高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