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本来只准备带他在殿外走走, 耐不住他会撒娇，看在这会阳光正好又没什么风的份上，最终决定带他去御花园转转。

小家伙这会看着还小, 但重量可不轻, 以康熙如今的年纪, 抱一会还好, 时间长了却是不行。

为此, 踏出乾清宫大门后, 父子二人就坐上御辇。

终于能出来玩, 一路上承安开心得不行, “阿玛阿玛”的叫个不停。

等到御花园后，看着周围的美景，他更是像只被放飞的小鸟一般，四处撒欢。

“慢点跑。”康熙看着他欢快的模样, 含笑提醒一句。

承安这会哪里还听得进去他的话，这里跑跑那里看看，瞧什么都觉得新鲜。

康熙年纪大了, 没那个精力陪他跑，挥手让几个小太监跟上去护在左右, 自己远远跟在后面。

御花园的景色自然是极好的，草木繁花、假山流水、亭台楼阁，可谓是一步一景。

不过再好的景色也经不住年年岁岁的看，御花园于康熙早就没什么新鲜感。

采花摘草大概是孩子的天性, 一会的功夫, 承安手里已经拿着一朵黄色的小花。

“阿玛。”他捏着花转身跑回康熙身边, 举起小手要将花送给他。

康熙倒不是没收到过花, 不过往日里收到的都是后妃精心挑选花枝插好献来的瓶景, 还是头一回收到这么一朵简单的小花。

当然，若论起纯粹，再精心的瓶景也不如面前这朵小花。

“你倒是会借花献佛。”康熙伸手接过那朵小花道。

御花园都是他的，这些花也不例外，所以他这么说倒也没什么问题。

承安听不懂什么是“借花献佛”，把花给他后就又往前跑起来。

他今日穿着一身鹅黄色小衣裳，这种颜色过于娇嫩，除开姑娘家外，大抵也只适合他这样的孩子。

温暖的阳光下，四处跑动的鹅黄色小身影看起来比满园的花更加生机盎然。

跑着跑着，承安忽然被一条小路吸引注意。

那是一条用彩石铺成的路，各种颜色不同的彩石被铺成吉祥的图案。

他低头看着这条石头路，好奇地蹲下身子用小手摸起来。

跟随在旁的太监见小阿哥用手去摸地，赶紧凑上去用帕子给他擦手。

发现彩色石头抠不出来后，承安乖乖让人将手擦干净，随即站起来在石头路上跳起来。

他到底年纪还小，方才又跑动那么久，在不算特别平整的石头路上蹦蹦跳跳几下后突然就摔了一跤。

旁边的太监倒是想扶，可便是一眼不错的盯着还是晚了一步，直到他已经倒下去才扶住人，勉强只护住他上半身没碰到地上。

康熙原本还在后面慢慢悠悠地踱步，等看见儿子摔了，立刻几个大步走过来。

“皇上恕罪。”没保护好小阿哥的太监赶紧请罪。

摔倒的人倒是没哭，借着太监的手站起来后，抬头朝康熙伸出小手：“阿玛。”

“你说你，跑就算了，乱蹦什么？”康熙将人抱起来后，朝周围扫了一圈，最终带他去了就近的一处亭子里。

在亭中落座后，康熙抱着他检查了一遍，发现只膝盖有点红，伸手碰着问：“疼不疼？”

之前那太监反应还是比较快的，所以承安摔得不算重，刚摔倒时多少有点疼，这会已经没什么感觉。

看到他摇头，康熙稍微用点力按了一下，确定真没什么感觉才放下心。

养了孩子后就会知道，平日里再小心，一些磕磕碰碰还是无法避免，便是之前他一直养在乾清宫时偶尔还会不小心这里撞一下，那里磕一下，所以确定他没摔疼后，康熙倒是没追究方才那几个太监。

不过承安再想继续跑来跑去，他却也是不许了，抱着他坐在亭子里休息。

不能到处跑，能看看亭子周围的景色也不错，承安坐在他怀里小脑袋四处张望起来。

不远处的一颗树上，忽然飞来一只鸟。

“阿玛看！”发现那只鸟后，承安立刻伸出手指道。

康熙顺着他的手看过去，觉得孩子就是孩子，看到只鸟都觉得新鲜。

“那是鸟，黄鹂鸟。”康熙话落顿时联想起一首句诗来，于是顺便教给他，“两个黄鹂鸣翠柳。”

“呀个黄咿……”承安奶声奶气地跟他学。

康熙握着他的小手掰出两根手指：“两个。”

“啊个。”承安跟着学道。

“两，两个黄鹂。”

“啊……两个黄咿……”

“鸣翠柳。”

“鸣啾啾~”

康熙听到他这句“鸣啾啾”直接被逗笑，揉揉他的小脑袋后没再试图教他念诗。

他不教了，承安却是记住这句诗，指着树上还没飞走的鸟自己念起来：“两个……黄咿鸣啾啾~”

就在亭内气氛正好时，一个太监突然来到附近，表情有些犹豫。

守在亭外的梁九功发现后，朝他招手示意。

那太监赶紧上前，压低声音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梁九功听着他的话眉头不自觉皱起，随即转身脚步有些踌躇地进入亭内。

方才康熙已经注意到亭外的动静，看到他进来便问了一句：“何事？”

“回万岁爷……弘晋阿哥去了。”梁九功垂首躬身道。

康熙子孙众多，他想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废太子的第三子，他的亲孙子。

胤礽虽然被废，但他毕竟是康熙曾经最宠的儿子，康熙当初对他付出的感情也不是假的。

听到他儿子去了，还是一个成年的儿子，康熙心里顿时一紧。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康熙已经尝过太多次，知道会有多难受，想到儿子也要经历这种痛苦，不免有些替他担心。

亭内的气氛因着梁九功的一句话瞬间就变得冷凝起来，承安将视线从外面收回来，望着自家阿玛有些不解。

“阿玛。”他一面喊一面伸出小手摸摸康熙的脸。

暖呼呼的小手让康熙回过神来，低头看着面前的孩子，思绪却有些飘远。

那是他曾经最宠爱，也费了最多心思的儿子，更是他曾经寄予重望的储君，废掉他后，康熙也很心痛。

自将他禁锢咸安宫后，康熙就再没见过他，甚至刻意不去想他，非是不愿，而是不敢。

不敢看他现在是什么模样，不敢想他是否会怨恨自己……

承安见阿玛又开始一动不动，再次喊了他一声。

听到小儿子稚嫩的声音，康熙看着他道：“你想不想见你二哥？”

承安之前就向他问过自己二哥，可是他总是听不懂，这会听到他主动提起，立刻点头道：“想！”

见他明明都没见过保成，却一听到他就迫不及待想去看对方，康熙一时有些感慨。

“那便走吧。”

康熙话落，再次带着儿子坐上御辇。

咸安宫位于西华门内，从御花园过去距离不算太远。

路上，大概是感觉到自家阿玛的情绪有些不对，承安难得没有吵闹，而是伸手抱着他，时不时还用小手拍拍他。

康熙察觉到他的动作，觉得他贴心的同时多少有被安慰道。

代表帝驾的静鞭声在咸安宫外响起时，守在外面的侍卫心里都有些惊讶。

“奴才叩见皇上！”

康熙抬手示意侍卫们平身后，开口让人将门打开。

咸安宫不算破旧，但门一开却莫名有一阵寒凉的气息扑面而来。

康熙牵着小儿子的手走进去时，听到动静的废太子一家全都立刻出来行礼。

太子妃瓜尔佳氏不愧是得到过康熙称赞的儿媳，便是被禁锢在这咸安宫内，她也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

康熙扫过众人一眼后，挥手示意瓜尔佳氏带着其他人退下。

等人都走后，他的视线终于落在废太子胤礽身上。

曾经矜贵雅致的太子此时看起来十分消瘦，面色也有些苍白，周身更是透着几分死气沉沉。

胤礽没想到还有见皇阿玛的一天，明明没看到他之前有许多话想对他说，有许多事想抱怨，可真等他出现在面前时，忽然又觉得，似乎也没什么好说的。

胤礽是如此，康熙也差不多，他想问儿子近来如何，可光看对方的模样就知道必然不太好，又觉得何必说这种废话。

康熙安静的等着，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话想和的自己说。

片刻后，父子二人依旧相顾无言，庭院内静得连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承安仰着小脑袋看看自家阿玛，再看看对面的人，不懂他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猜到胤礽应该就是他的二哥后，承安将手从康熙手里抽过来，小跑几步后扑过去抱着胤礽道：“哥哥！”

胤礽没有防备，带着腿上的人往后踉跄一步才重新站稳。

康熙看到他如今竟然连个孩子都接不住，暗暗皱眉的同时想着是不是有人苛刻他。

“放开孤……我……”胤礽低头看向抱着自己的孩子，语气透着几分不悦。

“哥哥抱。”承安听到哥哥的声音，仰头朝他伸出双手。

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胤礽就不难猜出他的身份，心里忽然生起几分厌烦。

当然，胤礽的这股情绪倒也并不纯粹是针对他，而是源于不明白康熙为何会突然过来，还带来这么点大个孩子。

比起胤礽一开始的淡漠，他此时好歹流露出几分情绪。

康熙看着自来熟过去黏人的小儿子，头一次没有吃味，而是道：“承安别闹，你二哥不一定抱得动你。”

他的话平铺直述，并不带什么情绪，胤礽听着却有些刺耳，当即就弯腰将朝自己伸手的小孩抱起来。

被哥哥抱起来的承安很高兴，一边伸手搂着哥哥的脖子，一边还不忘转头对康熙道：“哥哥抱呀起~”

胤礽许久没与人这般亲近过，一时有些不适应，尤其是感受到脖子上那双软乎乎的小手时。

自从进入咸安宫后，胤礽就时常觉得冷，一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冷，便是晒着太阳都不能令他感到暖和。

但此时，怀里小身子源源不断散发出来的温度，却让他忽然觉得暖了一点点。

“到皇阿玛这来。”康熙看着胤礽单薄的身形，朝小儿子伸出手。

“不呀。”承安终于见到自己二哥，哪里肯这么快从他怀里离开，直接扭头不看康熙。

胤礽没想到还有人敢对皇阿玛说不，哪怕知道他大概是年纪小还不懂什么是皇权，心里依旧感到痛快，同时对他生起一些好感。

“您到此可有事？”胤礽抱着孩子的手稍微收紧一些后，终于对康熙说出第一句话。

康熙见他连“皇阿玛”都不叫便知道他必然是怨自己了，可想到他当初做的那些事，心里也有些不悦。

然而儿子都已经这样了，他又能如何，只能压下情绪道：“朕来看看你。”

胤礽猜到他大概是听到弘晋病逝的消息这才会过来，想到自己如今竟然要靠儿子的命才能换来他的一点关注，心里顿时觉得讽刺。

再想到弘晋若非受自己这个阿玛的连累，年纪轻轻就被禁锢在这小小的咸安宫中郁郁不得志，说不定根本不会这么早离世，胤礽心里的怨恨更深几分。

“罪臣一切都好。”他语气冷硬地自称“罪臣”，分明是在戳康熙的心。

果然，康熙听到这一句话时面上不显，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却渐渐握紧。

罢了……

康熙最后看这个儿子一眼后，甩袖离开。

等他走到门口时，胤礽才反应过来，蹲下身想将怀里的孩子放下来，谁知他却依旧紧搂着自己不放。

“孤……我已经不是太子，你……”胤礽讽刺的话还没说完就对上他清澈见底的双眼，余下的话顿时说不出口。

他不说话了，承安却是想起来，当初在蛋里时，好像就是二哥答应帮他在海底建一座大大的宫殿，于是喊着“哥哥”咿咿呀呀的说起来。

分明他们之前从未见过，胤礽不知这个弟弟为何与自己那么亲，但孩子的感情总归是纯粹的，虽然没听懂他在说什么，不过心里却有点被他一声声亲热的“哥哥”所触动。

不论如何，这里总归不是适合他待的地方，胤礽轻轻扯下他的小手后，将他往门口的方向推了推：“你该走了，小心也被关在这里。”

承安听到他的话歪着脑袋看他一会后，重新黏到他身边，不过没再提“海底宫殿”的事。

胤礽见他还是不走，干脆起身往回走。

进入正殿后，胤礽直接在桌前坐下来，随即拎着桌上的酒壶仰头就喝。

自从被关进来后，每当心情不好时他就喜欢喝酒，这是他听到三子弘晋去世后吩咐人拿来的酒，因为康熙的到来刚才没来得及喝。

胤礽抬手连灌了两口酒后，各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眼角不知不觉间微红起来。

在他走后，承安没怎么犹豫就迈着一双小腿追上来，等进来时就看到他在喝酒。

之前在宫宴上时他看到过胤祉与胤俄喝酒，翻过门槛进来闻到这有点熟悉的味道时，他立刻小跑过去趴在胤礽腿上好奇地望着他。

胤礽察觉腿上的重量后，低头就对上一双乌溜溜的双眼。

“你怎么还没走？”

承安的回答是手脚并用地往他腿上爬。

他看起来最多一岁左右，胤礽想不明白皇阿玛怎么会把这么点大的孩子往外带，甚至还留在自己这里不管，皱了下眉后，最终还是怕他摔下去，于是伸手将他拎到怀里。

重新回到他怀里，承安仰着脑袋好奇地去看他另一只手里的酒壶：“哥哥是什呀？”

“是酒。”胤礽回答后，仰头再次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