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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第 50 章

一大一小两个卧室都在二楼, 是子母嵌的奇怪格局,小的房间在里面,大房间在外面, 共享一扇门。小房间的要想出来,必须先经过大房间。柯屿领他到小房间, 推开门:“这是我以前的房间,你睡是挤了点, 但反正就今天一晚, 将就一下好了。”

一张一米二的单人床靠墙放着,床尾并排立着一面书架, 上面放着满满当当的东西, 收纳得满而不乱。柯屿打开衣柜,从里面抱出干净的床单和被褥。

“搭把手。”没反应。一回头, 见商陆垂首盯着书架兴致盎然。

“都是课本。”他把辈子扔在床上,跟着站到他身边。“高中三年的课本、练习卷、乱七八糟的课外书。我奶奶舍不得扔,总觉得有用。后来患上老年痴呆, 更加觉得我还在读书。”

商陆抽出一册翻了翻, “跟我学的不一样。”

“废话。”

翻着翻着, 翻到两张夹着的纸页, “这什么?”商陆拿起来,女孩子的字迹,工整隽秀, 开头写着「柯屿:展信佳」, 跟着念道:“……我喜欢你很久了,每次做早操——”柯屿劈手要夺,他手一举,背过身去命令道:“嘘, 别闹。”

“你一定不知道,看到你笑一下,我就觉得今天的天晴了,看到你不开心,我也跟着不开心。在去食堂的路上与你擦肩而过,我的呼吸都会停止……”商陆咳了一声,觉得不适合再看下去了。回眸,柯屿冷冰冰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黑得纯粹的眼睛里像是有点生气……不,是气鼓鼓的,气得可爱。

商陆笑了一下,把信纸递回去:“前女友?”

以柯屿的长相气质,学生时代想必收到过数不清的情书,却将这封保留得完整。

“不是。”

对折,再对折,柯屿顺手塞进什么书的缝隙里:“以前喜欢过的一个女生。”

商陆微怔,没想到柯屿这么坦诚,有点吃味。

语气微妙地问:“那怎么没在一起?”

“没资格。”柯屿自然而然地说,“

没结果的事情为什么要开始?”

商陆觉得自己心态不太对了:“她有这么优秀,连你都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情人眼里出西施,在那时候的我的眼里,她就是最好最漂亮最温柔的。”

商陆:“……行。”

扭头扯开床单抖落。柯屿给他搭手,不动声色地问:“换你你会接受吗?在明确知道一定不会有结果的情况下?”

商陆黑着脸说:“不会。”

床单抖得跟有仇一样。

柯屿的动作略一停顿:“这样。”

换完单人床换双人床。都有点年头了,加上海岛的潮气日夜侵袭,刷了清漆也依然有股挥之不去的霉味。虽然说是很久没住,但其实灰并不大,看得出来平常是有人定期过来维护的。浴室想当然是只有一个,裸露的水泥墙上钉着简易的置物架。商陆先洗,睡衣和毛巾放在外侧,柯屿好心提醒他,热水和冷水的方向是反的。洗一半,灯跳了一跳,屋子陷入黑暗。柯屿就在外面八仙桌旁坐着,声音冷静地递过来:“可能跳闸了,你等等。”

听上去是见怪不怪的淡定。

手机点亮手电,摸索着找到老旧的电表箱,声音隔了距离显得模糊:“不是跳闸。”

商陆隔着贴了磨砂纸的玻璃门,只看到一束光在走动,人影长长地倒映在墙上。“是停电了?”他问。

过了会儿才听到柯屿的回答:“嗯。应该是停电了。”

这对于海岛来说是常有的事,尤其是台风天,每个钟头可能都在电路抢修。

商陆有夜盲症,柯屿记得清楚,敲敲门:“我给你打灯。”

“你把手机给我,我放在置物架上。”

“放不了,我试过。”他拧住门把手,一瞬间的迟疑,“我进来了。”手机举在身侧,视线下垂刻意避开。

浴室里氤氲着热气,空气中弥漫的都是洗护产品的味道。商陆没带,柯屿把自己的那套分享给他。水流冲刷,这种时候讲话很奇怪,两人谁都没出声。柯屿从裤兜里摸出烟点上,看着门外的影影绰绰出神。

水声停了。

商陆嗓音低沉,不自然地哑,“可不可以把毛巾递给我?”

柯屿从外面够到毛巾,手臂平直伸出。商陆接过,窸窸窣窣的细碎动静,柯屿清清嗓子,咬着烟的语气不耐烦:“动作快点。”

“好了。”

声音随着人的靠近而清晰,在黑暗中,剥夺了视线只剩下听觉的境地里,分外低沉性感。

柯屿下意识地回头,见商陆只用浴巾围了下半身,灯光扫过,把他的胸肌腹肌人鱼线照得分明。真是漂亮到难以形容的身体。

“怎么不穿衣服?”

“让让。”商陆握着他的肩膀把人轻轻撇开,“我睡衣在你后面。”

灯光打着,一只青筋鲜明的手臂抓起搭在椅背上的柔软衣物,又慢条斯理地抖落开。

“转过去。”

柯屿木头一样跟着命令行事,乖巧地转过身去,听着商陆摘下浴巾扔在椅子上,又窸窣穿好。停了电,好让把冬天停回了夏天。空气闷热潮湿,连一呼一吸都变得沉重有声,柯屿昏头涨脑,忍不住回头,“好了没?”

商陆正两手抓着t恤要往头上套,身体的肌理都因为这一动作变得性感,觉得形状线条和力量感都贲张得恰到好处,像某种慵懒狩猎的野兽。他动作停顿下来,无奈地微够起唇角:“就这么想看?”

手电筒的灯光都抖了,柯屿垂着视线:“看个屁!”

商陆笑了笑,终于把t恤穿好,经过的时候顺手撸了把柯屿的头发:“小岛哥哥,你挺纯的。”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漆黑。商陆迟疑地:“……喂?”

柯屿咬着烟从他身边从容经过:“自己待着吧。”

脚步声由近及远,听着像上楼了。商陆紧张地吞咽一口:“柯屿,别闹。”

没人理他。

柯屿抱臂倚在楼梯转角,看着商陆被困在黑暗中迟迟不敢走动一步。半晌,商陆似乎是确定了柯屿已经离开,伸出手试探性地向身前摸索了一下。摸了个空。他身前空空如也,连可以让他抓让他扶的东西都没有。

柯屿吁了

口烟,饶有兴致地垂下手掸了掸烟灰。

商陆摸不到东西,犹豫了一下,往前走出。一步,两步,三步……砰,脚尖踢到了什么桌腿。柯屿明显看到他受惊般地一抖,继而彻底站住了,只是扶着好不容易摸到的桌角站着,乖巧地一动不动,像抓住了什么了不起的救命稻草。

视线居高临下,给了柯屿一种错觉。

仿佛,快一米九的商陆看着像个孩子。

分秒的流逝把静默拉长。不知道过去了多久,久到一支烟烧到了尽头。站着不动不像是商陆的个性。柯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脸色一变,扔下烟蒂匆匆奔向他:“商陆!”

涌出的拥抱冲动到头来还是被硬生生遏制住,他一把握住商陆的手——冰冷得可怕。一个刚洗完澡出来的人,是不应该这么冷的。

商陆很轻地颤了一下,好像做了一场梦刚醒,迟钝地牵起唇角,无声地笑了笑。

柯屿更紧地握着他,感到他掌心冰冷的潮湿。那都是他刚刚出的冷汗。

商陆看不见,可他看得见,他明明看得见商陆的眼睛本能张大,却什么影像都捕捉不到的仓皇茫然。

“对不起。”

“——别开灯。”商陆出声制止,顺着胳膊一把将柯屿紧紧抱进怀里,耳边听到一声吃痛的闷哼。

胳膊瞬间松了些,却并不放人。商陆低下头,眼里什么都看不见,仅凭呼吸读取柯屿的存在。他低声问:“背上的伤还没好?”

柯屿顿了顿,“好了。”

“那我……”商陆的话没说完,只有两只胳膊重又用力地、越来越用力地箍住他。柯屿只是一瞬间的僵硬,但到底没有挣扎,顺从地被商陆紧紧地拥住,胸膛相贴,颈侧被埋进他英俊的脸庞。

“怎么这么怕黑?”柯屿轻轻地取笑,手贴上他的后背。

声音闷着,轻描淡写:“小时候有个家政阿姨的小孩夭折了,她觉得命运不公平,就把我藏了起来。”

“藏了起来?”

“嗯,藏在家里楼梯间的地下室里。”

“后来呢?”

“不记得了,我大姐说,警察把我找到时,我正睡着。”

柯屿弯起了唇,“几岁的时候?”

“四岁。”

“好乖。”

商陆听着有些郁闷:“后来一直做噩梦。”

“夜盲症跟这个有关系?”

“不是,这个是先天的。”

“上次跟我一起关在衣柜里,你怎么没那么紧张?”

“因为你在。”顿了顿,“因为知道你在身边,模模糊糊还能看清你的脸,也就不紧张了。”

柯屿被他抱出了汗,动了动:“是不是抱够了?”

商陆答得飞快:“不够。”

“弟弟,”柯屿戏谑,“虽然今天是我做错了事,但也不是你得寸进尺的借口。”

商陆只好依言放开他。柯屿用灯光照着,陪他回房间,而后在四处橱柜里翻找了起来,半晌,真找出半截红蜡烛,“好了,不用怕了。”用火机点燃,又去楼下找出了烛台,立在了商陆的床头。

“这可是我奶奶求神拜佛用的蜡烛。”柯屿开玩笑,火红的烛光跳了跳,他的笑有一种淡漠的温柔。

商陆低声唤他:“柯老师。”

“嗯?”

“如果有一天拍爱情片,我想把停电的这段放进去。”

南方冬夜的闷热潮湿,台风前的山雨欲来,跳断的电流,萦绕着香氛的浴室,一盏打着的手电筒,一个靠着门框抽烟的男人,一种欲盖弥彰不说话的氛围。

柯屿静默,好像真的置身在了镜头下,身上冒出燥热的汗。他从烛台上直起身:“……随你。”

他下楼去,摸黑冲了个冷水澡,又打开门,站在门口吹了几分钟的风。

雨停了,路上的积水倒映出圆月,遥远的海边,风下涌着巨浪。他静静地抽完了一支烟,感到浑身的躁动都冷却下来。

以前觉得喜欢上谁很难,现在知道了,原来假装不喜欢也很难。

不知道这场停电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天气似乎有了好转迹象。空气中涌动着雨后独有的清新,混

杂着淡淡的海洋气息。云被吹散,露出奶白色的天空。柯屿第一反应是看手机电量——好歹是充上了。小房间里没人,柯屿下楼去,见商陆蹲在门口,逗一只小土狗。

“怎么起这么早?”他跟着蹲下,对小狗伸出手啧啧两声,说一声“早啊”。

商陆听得笑起来,“狗有早安,人没有?”

柯屿搭着他的肩膀起身:“狗有早安,人有早餐——等我洗漱好带你去吃,有一家海鲜汤配粿条很好吃。”

到镜子里一看,头发乱得惨不忍睹,眼神里却是压抑不住的笑。心情和天气一样好。柯屿对自己笑了笑,摇了摇头:“跟狗比。”

他平常穿衣服就简单,回了家乡更是从头到家一身优衣库完事,连帽卫衣运动裤配帆布鞋,渔夫帽压着脸,看着就柔和舒服。木门落锁,商陆跟在他身后在窄巷内穿行。

台风的预警让岛民心慌,到处都是搬货物钉木框的忙碌身影,但生活还是要过,沿路两边该摆的摊位一个没少,箩筐簸箕里盛着鲜灵灵的瓜果蔬菜,红色水桶里游着河鱼,海鱼贝类则整齐码着。称还是古老的杆秤,电动车腾挪转移灵活又拥挤,讨价还价的声音都是潮汕话,商陆只能听个热闹。他偏过头看柯屿,对方破天荒没有戴口罩,一张明星脸坦然地暴露。

到路口了,又转进小巷,一家简易的门面外支着几张圆桌,已经有客人光顾。柯屿走进屋子,用潮汕话喊“忠叔”。硕大的灶台下沉嵌着一口大锅,锅后掌勺的男人抬头看过来,“岛岛!”

他一喊,食客都回头张望,柯屿竖起手指嘘一声,“两碗海鲜汤配拌粿条。”

拣了张没人的桌子坐下,给商陆倒茶。潮汕人走到哪儿,茶就喝到哪儿,从睁眼喝到闭眼,从清晨喝到深夜。

“以前在这里帮过工。”柯屿支着下巴看商陆,眼神被帽檐遮住了,商陆帮他卷了卷,露出漫不经心的双眼。

“上次去你家,还以为你不会做饭?”

“是不太会,偶尔兴致来了对着食谱试一试而已。小时候在这里

只是帮忙磨米浆,做肠粉时帮着打包打下手。”

“雇佣童工犯法。”商陆压低声音。

柯屿笑了起来,“好天真啊少爷,他不雇我,我连学都上不起。”

“你奶奶……”

柯屿笑容淡了些,热气腾腾的海鲜汤端上,他给商陆递过筷子,“先吃饭。”

海鲜汤卧着鲜虾、青口、蛤蜊和生蚝肉,汤色清凌鲜香扑鼻,粿条是拌沙茶酱的,入口口齿生香。

“吃得惯吗?”柯屿问。

“嗯。”商陆回他,觉得一口海鲜汤把整个人从里到外熨帖。行动胜过言说,他吃得干净,柯屿托着腮调侃:“我要是有个像你这么乖的弟弟就好了。”

商陆没理他,等付过钱走上街,他很轻地勾住柯屿的手指:“不要是弟弟。”

柯屿心提到了心口,手指动了一下想抽走,商陆更深地弯曲、更紧地扣留。

两人成了勾着手指并行的模样。

“松开。”柯屿低声命令。

“别紧张。”商陆听话地松开,“什么时候才可以光明正大地牵着你上街?”

“我是明星——”柯屿止住话,抬头,商陆似笑非笑,他脸红了一下,故作镇定地改口:“你谁?凭什么让你牵?”

商陆没回答他。两人走回巷口开车,柯屿连蓝牙,在app里找到收藏的地点,“跟着导航走。”

近四十公里的路,地点在山上。

上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