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个晚上，迟嘉榆都在做乱七八糟的梦。在五点起来喝了一杯水后，他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起床换了衣服准备出门去晨跑。

他打开房门走去客厅，宿璟闻声回头，两人目光不期而遇。

“起来了？”宿璟难得关心，“不多睡一会？”

迟嘉榆无意识地扯了扯卫衣上的带子：“睡够了，想起来锻炼一下身体。”

宿璟点点头，低头从盘子里取了几只橘子放进保鲜盒里。

“……你在整理客厅吗？”迟嘉榆站在原地，走也不是，回也不是，“我帮你？”

“不用。”宿璟盖上保鲜盒的盖子，将之放进了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双肩包里，然后背上包开始调整包带的长度。

宿璟背上的包鼓鼓囊囊的，一看就装了好多东西。迟嘉榆挪过去：“你要出去野餐啊？带我一个呗。”

宿璟调整带子的手一滞，敛眸否认：“不是去野餐。”

“哦……”迟嘉榆讪讪，感觉话题又被聊死了。

“是去看我爸。”宿璟收回手，抬眼看向神情低落的青年，“你也想去？”

去看宿璟他爸？迟嘉榆有些不好意思，宿璟从来不说家里的事，昨天在房子里只看到了阮琴，他也没好意思多嘴问。今天宿璟自己主动提及，想来是父母两人分居两处，他也只能一个人两头来回跑。

“会不会太打扰你们……”

“不会。”宿璟已经走到了玄关处，俯身换鞋。

想着宿璟走后，房子里可只有自己和阮琴独处了。对教导主任的后怕促使迟嘉榆马不停蹄地跟上了宿璟的步伐：“嘿嘿。”

宿璟的手扶在门框上，看着迟嘉榆的后脑勺弯弯唇。

两人出了小区门，宿璟约的车已经候在了门口，迟嘉榆殷勤地替人打开车门，还主动伸手想要帮他拎包：“宿哥，我来背吧，这包重。”

宿璟没说话，但先一步进了车厢，随手把包放在了迟嘉榆够不到的另一侧脚边。

还是那么冷。迟嘉榆叹了口气，替自己抹一把辛酸泪。

出租车行驶在路上，迟嘉榆扒着车窗往外瞧，小县城的建筑大多还保留着几十年前的样貌，霓虹招牌上沾染泥灰，一层一层堆叠起来，有一种不同于大城市的风情。

车子路过一所学校门口，迟嘉榆终于看到了难得造型比较现代化的建筑，他眯着眼念出了建筑物上的鎏金大字：“滃市白海中学……”

的哥听到迟嘉榆的声音，笑着道：“小伙子是白海中学毕业的啊？那你成绩还不错嘛，能考上全市最好的高中，想来你大学读得也不赖。”

迟嘉榆嘿嘿笑两声敷衍过去，没打算和的哥交换个人信息。

“要是我家小子也能考上白海中学就好了，”这位中年大叔叹了口气，“不求他和那个状元一样聪明，有人家一半我就心满意足了。”

自己的事可以不说，别人的事那一定是要打听的。迟嘉榆问：“哪个状元啊？”

的哥觉得这位后生也忒不关心本市读书崽了，赶紧给他科普：“就几年前省状元那个，姓宿的，住宿的宿，这个姓不常见，我还多看了两眼哩。”

宿姓，自己身边此刻就坐着一个。

迟嘉榆偷瞄了一眼宿璟，对方正望着窗外，仿佛交谈的内容完全与他无关。

“不过也是六七年前的事情了，白海中学这两年文化课抓得是不如以前……”的哥还在絮絮叨叨说着教育，“唯一能看的就游泳队，去年刚毕业的那届还出了个全国冠军……”

剩下的内容迟嘉榆不感兴趣，他往宿璟跟前凑了凑，对他展示自己在手机备忘录里刚刚打好的字。

——宿哥，司机说的那个省状元是你吗？

“不是。”宿璟说，“前十而已。”

迟嘉榆心肝颤了颤，全省，前十，还要而已。

他默默地收回手机，决定重塑一下受到冲击的精神世界。

司机开了二十分钟，路越开越偏，最后一段路程时，街边已经都是自建的小平房，路也变得坑坑洼洼的了。迟嘉榆怀疑司机走错了路，可看宿璟一脸平静的模样，他又开始犹疑：后面的路上真的会有能住人的房子吗？

车子最终在山脚下停了下来。迟嘉榆推开车门，被不知从何而来的风吹得哆嗦了一下。他战战兢兢地指着山上：“叔叔……住这里啊？”

“嗯。”宿璟想了想说，“如果不想爬山，可以在这里等我。”

迟嘉榆摇头，主动蹭到宿璟身边：“来都来了，一起去嘛。”

上山的路修了台阶，不算难走，迟嘉榆一边走一边左顾右盼，台阶两旁不时延展出新的小路往侧面去。走了十分钟后，宿璟停下了继续向上的步子，转身朝左边延展而出的小路走，迟嘉榆跟在他身后茫茫然地往前，一直走到了小路的尽头。

宿璟停下来，迟嘉榆探出头去，眼前见到的景象还是让他呼吸缓了几秒。

宿璟从书包里取出一张报纸垫在地上，又取出保鲜盒打开，把橘子放在了刻着姓名的石碑前。

“爸，过节了，来看看你。”宿璟说。

看着墓碑上的“二〇〇二”，后知后觉的难过忽然压得迟嘉榆喘不过气来。

报纸上摆着橘子、核桃和几种适合老人家吃的小零食，宿璟开了一瓶水放在保鲜盒边，然后他站起身来往后退了一步，安静地凝视着石碑上的文字。

迟嘉榆的手悬在半空中，犹豫了半天还是轻轻地落在了青年的背脊上。

“想他的话也可以说出来的，”迟嘉榆说，“他听得见。”

“最近妈的身体挺好的，我也不错。”

迟嘉榆本以为宿璟不会理会自己的这句话，忽然听到了他的声音响起。

“花水最后一艘舢板七月归滩了，以后岛上就没有私船了。”

“林君也考上大学了，他和林叔八月来家里看妈，要给钱，又被我们塞回去了。”

宿璟说得很慢，又都是些互不关联的琐事，有家里的日常，也有花水岛的变化，还有过去的旧友拜访，完全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迟嘉榆静静地聆听，放在身侧的手捏住了自己的衣角。

两人在山上一直待到了饭点才下来，迟嘉榆主动约了去市中心的车，说想去网红餐厅尝个新鲜。

“如果你不想吃，我们也可以换一家……”迟嘉榆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宿璟的表情。

宿璟意料之中地没意见：“就去这家吧。”

迟嘉榆把手机揣回兜里，心中莫名有几分高兴。他是特地问了团友们的，这家餐厅里的甜品做得特别好吃。他只是觉得宿璟现在情绪低落，大概需要一些甜的来治愈坏心情。

网红餐厅的甜品果然名不虚传。尝到蛋糕的第一口，迟嘉榆的眼睛就亮了起来，三下五除二就解决掉了自己的那块，正犹豫要不要点第二块，宿璟已经把自己手边一口未动的蛋糕放到了迟嘉榆的盘子里。

迟嘉榆举着刀叉，神情羞赧：“这怎么好意思……”

“吃吧。”宿璟揽过迟嘉榆还没来得及吃的牛排切成小块，“我吃饱了。”

那块蛋糕最终还是进了迟嘉榆的肚子。

吃完饭，迟嘉榆又拉着宿璟进了餐厅旁的电玩车，豪爽地买了三百个币要请宿璟玩转全场。

十分钟后，宿璟看着不知何时被转移到自己手上的游戏币盒子，抬头去看站在娃娃机前神情专注紧张的青年，眼底微微泛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