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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握手相别去

数日后,当公孙珣率四万骑兵,试图绕行鸿沟走官渡突袭陈留之时,意外的被历史的荒谬性和必然性给弄得有些疑惑起来。

原来,这一晚,当他走到乌巢泽北面,距离官渡只有半日距离以后,晚间宿营之时,提前出发的斥候回报,官渡那里果然有一大四小五个联排营垒早早相候!

其中,后方那个最大的营盘之上,隔着鸿沟遥遥可见,俨然正是曹操本人的旗帜!

换言之,曹孟德早有准备,非但提早立垒于官渡,更是在公孙珣试图绕后之后,立即警醒,然后一声不吭从濮水南岸直接移动到了官渡。

这似乎让公孙珣的绕后包抄提前宣告了失败,也让公孙珣不免多想了一些东西,然而他想来想去,也不觉得自己和曹操哪里真的有不对劲的地方。

话说,和历史上的官渡之战不同,公孙珣的底气明显比袁绍更足,他牢记自家老娘口中那些几乎要磨出他耳茧的典故,没有丝毫犹豫,异常坚决的发动了这场战役。相对应的,曹操也获得了与历史上截然不同,远超他本人实力的超强力军队,使得其人能够全面布防。

然而,战役的走向却总是殊途同归,偏偏又让人反驳不得。

譬如战役第一阶段,也就是濮水北岸的白马-延津之战,和历史上官渡之战爆发的战场一模一样……是巧合吗?

当然不是。

因为这年头中原河北之间,黄河上就那五个可以让大军从容渡河的渡口,延津、白马、濮阳、秦亭、苍亭!而从邺城出发,最近的两个渡口就是延津和白马,再往东的濮阳却是天下名城、坚城,难道要他公孙珣放着近路不走,反而要强行跨河要去碰乐进驻守的濮阳城?!

要是打一年打不下来怎么办?!

没办法的,邺城是河北的政治经济中心,这是汉室四百年政治经济发展自然而然产生的结果,两个最近的渡口也是客观存在,强行跟时代的客观产物对抗,只能说明公孙珣脑子进水,没有第二种解释!

所以,白马和延津这一战没有任何问题,最起码从战场选择上而言没有任何问题!

同样的道理,官渡是中原腹心之地的掩护所在,是中原地区面向北面、西面的必由要害,只要曹操的地盘还是在中原,只要他还有一点点抵抗的心思,都没有理由不在官渡设垒……否则就不是什么脑子进水的问题了。

所以,战役的第二阶段,必然,也必须在官渡一带展开!

这是汉末客观的地理人文条件所导致的,是董卓掏空了洛阳周边后,想要自北向南消灭一个建立在中原地区的政权的必由之路。

不仅如此,如果把官渡换成鸿沟要冲的话,很多人便会明白,历史上刘邦和项羽也是在这里对峙了四年之久的!

事实上,亲自引兵走一遭以后,让公孙珣感到尤其荒谬,却又恍然大悟的还不止这些!

比如说,他发现如果自己要在前方官渡那里与曹操对峙的话,那么运粮道必须要从此刻脚下的乌巢泽北面通道经过……这同样是地理的必然性!

不然呢?难道要强行从乌巢泽南面,从曹操眼皮子底下经过?

实际上,坐在乌巢泽畔,公孙珣也已经对一些所谓历史细节有了更充足的认识:

另一个时空中,许攸向曹操告密的,绝不可能是什么袁军粮食堆积在乌巢,因为乌巢是必由之路,曹操不可能不知道那是袁绍的粮道所在,袁绍也不可能将命根子一样的军粮放在主力部队视野之外一直不动。

许子远所汇报的军机,应该是新的一批军粮正由淳于琼押送着经过乌巢!

至于许攸当时叛逃的契机,也未必是袁绍训斥了他并关押了他的家人,因为那只是原因,而非时机。真正的时机,真正让许子远有了叛逃底气的,必然是粮食正‘经过’乌巢这一绝密战场动态!而非粮食‘囤积’在乌巢这一战场静态!

更荒谬的是,公孙珣脑中稍作思索,发现自己如果被曹操堵在官渡,然后再想发挥骑兵的机动性绕后包抄的话,就只有按照已经死掉的许子远的建议,从轘辕关去包抄颍川颍阴、许昌一带了。

当然了,公孙珣的心理活动是建立在自己亲自走过一遭后对战场地理的认识之上的,也是建立在自家母亲那些言语之上的,而他不知道的是,自家老娘那个二把刀对官渡之战的理解也是绝对肤浅的。

另一个时空中,真正的官渡之战持续了足足一年有余,曹操早在前一年十二月就已经亲自在官渡立垒,与袁军大规模对峙,然而依旧中途回身消灭了下邳刘备,扑灭汝南叛乱,阻止了袁绍派骑兵绕后(袁绍不听许攸的建议是有原因的,他之前一次大规模绕后并未成功),最后双方相持了一整年,兵马全都到极限后,才忽然让曹操穿插成功。

而反过来说,如果公孙珣与曹操此战依旧要定名为官渡之战的话,战役实际上也已经最少持续了小半年!

因为第二日中午,当公孙珣率大军越过濮济交汇口,亲自来到所谓官渡地区以后才赫然发现,眼前的这五座立在官渡地区的永久性的坚固营垒,绝不可能是在战事爆发后临时建成的,最少也要建设了小半年,很可能是天子一到南阳,便即刻开建的。

一时间,不要说公孙珣和麾下诸将了,便是贾诩也都一时严肃捻须,无言以对。

话说,曹操立营的地方并不是官渡这个鸿沟上的渡口本身,而渡口偏北的一处要害路口,更应该称之为官渡地区。此地地形平坦,西面顶着邙山,东面牵着汴水,身后有鸿沟斜着滑过,是一个宽约足足三四十里的交通要害汇点,从这里出发往南就是颍川,往东就是陈留,往东南就是陈郡。

换言之,一旦越过这里,以河北骑兵之盛大,完全可以肆意驰骋入中原腹地了,任意包抄分割,届时曹操除非能变成百万兵来,否则是不可能建立全面防线的……然而,话虽如此,若是不能占据此处,又怎么可能去肆意驰骋中原呢?

而想要占据此处,唯一选择便是驱除身前的曹军营垒,可对于只带了四万骑兵匆匆至此的公孙珣而言,眼前如此坚固营垒又可能轻易突破?

一大四小五座营垒,全都严防死守,人影幢幢,俨然其中士卒不少。

“曹孟德早有准备!”半晌之后,随行将领资历第一的田畴在旁蹙眉以对。“怪不得子伯先生言语中对此番绕后并不看好,却又没有什么反对意见……他应该早就猜到曹操会在如此关键之地有所准备,但将战场转移至此却是必然之事。殿下,事到如今,咱们是不是也该立垒,在此地针锋相对?然后让程镇南出轘辕关以对孙伯符,钟雍州出武关以临南阳,务必求多线作战,寻求突破?”

白马旗下,公孙珣立在马上,扫了一眼有些骚动的曹军大营,意外的一言不发。

“其实这也是必然之事。”田豫见状忍不住插嘴言道。“想要直扑曹操腹心之地,官渡是必由之路,曹孟德没有理由不在此准备,而此地在董卓乱后实际空废,更在程镇南能控制的洛阳各处关卡之外,反而临近曹操腹地一些,其人在此有所准备本属寻常,殿下不必在意。”

公孙珣摇了摇头,然后忽然一声嗤笑:“我不是在震惊这个……事已至此……既然躲不掉这个官渡,那便在此处决战,胜过他便是!就按照子泰(田畴)所言,一面立垒,一面遣人绕行轘辕关,试探一下孙策那里……”

“殿下!”

就在众将刚要答应下来的时候,就在公孙珣身侧的荀公达忽然勒马向前,低声提醒。“且看敌营旗帜。”

公孙珣心中猛地一动……话说,他刚刚看曹军大营失神并不是因为曹操早有准备而感到挫败!实际上,昨日晚间得到斥候回报,想透了一些事情后的他早就有了在此地长久对峙的充足心理准备,而之前贾诩那番谏言更是让他早早下定决心,准备不惜一切代价消灭曹操!

他刚刚盯着曹军大营不动,仅仅是因为出于战场经验与直觉,觉得对方营盘有些不对劲而已,但是看了许久却一直没想明白哪里不对,再加上满脑子官渡之战持久对垒不可避免这个念头从昨晚一直到现在都没消失,所以才最终准备同意田畴的建议,就地立垒。

而此时荀攸的提醒,却是让他瞬间警惕起来。

“旗帜……后面主营是曹字大旗和天子节杖!”成廉手搭凉棚,远远望去。“是曹操不会错!而且曹操毕竟路比我们近,又不用渡河,比我们先到也是合乎情理的……而前面四个营上旗帜分别是朱、黄、陈、吕……这朱……”

“朱只能是四牛之一的朱治,孙策副贰!”田豫接口而对。“而黄不是四虎之一的黄忠便是四狗之一的黄盖,至于陈、吕,应该便是吕岱、陈到多一些,吕布或吕虔就不大可能了!”

“这就有问题了啊!”公孙珣突然间在马上恍然大笑。“若曹操亲率大军来援,朱治、黄盖、陈到、吕岱四名客将何德何能分据前面四营?鲁肃何在,不该独据一营吗?便是鲁肃以全军副贰之名留守濮水,刘晔、刘磐、曹仁、周泰等将又如何?只要有一个随着曹操到了,总得专据一营吧?”

众将瞬间振奋起来。

“国主与军师的意思是……只有前面四营是真的,后面大营中是空的?曹操没来?!”宇文黑獭咽着口水勉力相询。

“必然如此!”田豫也兴奋了起来。“此地左接陈留右下颍川,所以前面四将两个孙策所属,两个刘备所属,或许正合负责驻守此处,照理说也该足够防备突袭了……但彼辈焉能想到我军一次绕道突袭便可动员四万骑兵?所以后面那个大营必然是虚张声势,说不得只是一个假的节杖与旗子,营中全是民夫也说不定!”

“或许如此,或许曹操真的带他仅剩的一万余骑兵早早提前赶到,或许晚上才能到只派了曹纯或曹仁、曹洪提前带节杖过来接管大营。”公孙珣冷笑一声。“但何妨一试?文远(张辽)、居正(成廉)!”

“末将听令!”

“末将在此!”张、成二将兴奋上前。

“你二人为先锋,各引五千骑,分左右两路饶过前面四营,直扑后方大营!”

“喏!”

“喏!”

“其余全部备战,矛去套,刀出鞘,箭上弦,若前营出兵阻拦,则后面大营必然空虚无误,届时除白马义从外与匈奴骑兵外,全军即刻自发向前,以歼敌夺营为要!刘、张二校尉(于夫罗、须卜居次)则引本部匈奴弓骑为我左右遮挡。”

众将轰然应声,之前在酸枣犯了错的于夫罗自然也无话可说,须卜居次更是不敢多言。

夏日中午,烈阳当空,云气高散,蝉鸣不断,一切都是那么躁动和闷热,但片刻后,当万骑奔涌,铁戈横出左右之后,这一切的一切却被瞬间压了下去,以至于让人产生了一种整个天地忽然寂静一片的错觉!

张辽、成廉二将自两翼齐出,绕左右直扑曹军后方大营,骑兵凶猛,几乎是瞬间便震动原野,压到了敌营跟前……而就在这时,几乎是同一时间,前方四营的外侧二营,也就是黄、陈那两面旗帜所在营盘内,瞬间营门大开,无数步卒蜂拥而出,试图出营截断这两股骑兵。

不用公孙珣再下命令,准备妥当的田畴、田豫、杨开、宇文黑獭四将也即刻按照之前命令,各将所部,奋力分左右前突,去攻击这两支部队。

而于夫罗与须卜居次,则立刻率匈奴骑兵上前分左右遮蔽公孙珣本阵,兼监视中间尚无动静的二营。

白马旗下,已经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的公孙珣见状摇头失笑,却是忍不住看向了身侧的荀攸,然后开口称赞:“文和直指人心,公达临阵百出……天下智计焉能出两位军师之外?”

贾诩自然没有多话。

倒是荀攸不慌不忙,从容在马上答道:“区区智计,其实可以强力破之,而区区强力,又可以性命阻之……殿下,曹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