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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三杯拔剑刺虎穴

八月下旬,雨水稍住,慑于臧霸的威信,吴敦、尹礼、萧建、孙观、孙康等绝大部分琅琊的实力派纷纷沿着沂水、沭水顺流而下,聚众于开阳,然后沿沂水西岸联营驻扎。

按照臧霸的估计,最终兵力将会达到了匪夷所思的五万之众,理论上竟然和关羽、周瑜这两位的兵力加一块持平!

当然了,真正的老成者并不会为此感到惊讶……实际上,关羽的一万五千青州兵和一万水军背后,乃是青州十余万屯田户口的辛苦支持,而负责给周瑜补给的徐州那里,至少也有十余万户口因为战事而不得不耽误生产。

本土作战,建制混乱,兵、匪、民、工不分,像琅琊这种大郡拉出来五万兵实在是太正常了!河东十万白波匪,太行山百万紫山贼、黑山贼,泰山百万黄巾,巢湖十万水匪,巴蜀二十万蛮贼,这些因为动乱而曾经横行一时的大军都在天上或地上看着琅琊的阶级兄弟们呢!

回到眼前,就在八月二十,最后一个琅琊实力派昌豨终于也在周围几乎所有同伴们的催促下,带着七八千兵顺着沂水来到开阳左近,算是勉强服从了大局……但其人既然到来,却又不去西岸与其他人一起联营,反而引兵停驻在了东岸,开始独自立营,只是挨着之前臧霸因为沂水暴涨搭建的一座浮桥,稍作表示而已。

桀骜之态,不言自明!

而也就是昌豨在沂水东岸立营的当日,傍晚时分,趁着雨后秋高气爽,郭嘉忽然在自己所据的开阳城城东门外的都亭舍外军营中举行宴会,邀请了臧霸之子臧艾和自己此行的所有四百将士、一百随从饮酒。

酒宴因为徐庶一开始不愿意来而稍作延缓,但是真等到徐元直入场了,这位走南闯北的颍川游侠反而心下醒悟,然后即刻肃然入席。

原来,当徐庶看到郭嘉重新换回了二梁进贤冠,配上了锦衣皮履,悬上了宝剑,然后宛如一根木头一般板板整整坐在主位上,并面色严肃、不苟言笑之时……便立即知道,这厮是在办公务!

“诸君,先请满饮一杯!”郭嘉见到徐庶落座,身形不动,面无表情,什么话都不多说,而是直接捧杯。

都亭外列席的的众人不敢怠慢,包括臧艾、徐庶在内,五百余人一起匆匆斟酒举杯。

“再饮一杯!”郭奉孝一饮而尽,旋即自斟,然后便再度捧杯自饮。

臧艾和一些奉命过来作陪的琅琊官吏不免面面相觑,但其余人全都郭嘉属下,要么早得了军令,要么对郭嘉有些了解,哪里会理这些人,只是直接学着首座之人自斟满饮而已,便是徐庶也在稍显恍惚之后,干脆举杯一饮而尽。

而五百余人两句话饮完两杯酒,寻常宴席上的姿态是半点都无,却是让设在军营中的宴席场上气氛不免有些紧绷起来,乃至于给人一种肃杀的感觉。

“斟酒、切肉!”郭奉孝给自己斟了第三杯酒后不再举杯,而是板着脸继续下了别的命令。

话说,郭嘉带来的这五百人,一百余人算是官吏,和自家长官一起住在东门内的都亭,而作为护卫的两曲四百甲士却是在两位曲军侯的带领下驻扎在与都亭一墙之隔的开阳城东门外,而这次宴席便是在军营中举行……

原本这也是寻常的事情,毕竟别的地方也找不到那么大的防风空地。

然而,等到此时此刻,随着郭奉孝下令,只见宴席场中五人一案,共计百案有余,又分成十列,每列十案,竟然齐刷刷站起来十名全副武装的甲士!十名甲士扶刀立在每列的尽头,好似军法官督战一般盯着各自身前的十张几案。

非只如此,十名甲士站定以后,却又见到每个几案上复又站起一名军官,直接从腰中拔出了明晃晃的匕首,就在案上将之前放好的炖煮熟肉分割成份,便是藏艾与徐庶还有郭嘉身侧也有军官上前拔刃切肉……一百多把明晃晃的匕首一起飞舞,却无一点多余声音发出,饶是徐庶、臧艾也算是见多识广之人,却也不禁头皮发麻。

只能说,吃了半辈子饭,今日算是长见识了。

“分面!”眼瞅着肉食分割完毕,郭嘉终于说了今日宴席的第四句话。

而随着此言,又是那些军官收起了匕首,然后抄起筷子将案上过了水的白煮面给捞起,分成五份给案上同袍……等到这时,徐庶、藏艾那些人反而已经适应了。

“吃!”郭嘉一言既出,便以身作则,低头吃肉用面。

而五百余人依旧分为两类,其中徐庶与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低头快速用饭,也有少数如臧艾及其随从一般显得格外不适应的,但依然低头强行用饭……无他,臧艾此时只以为郭奉孝是故意用军法约束宴席以震慑自家,所以不愿丢了面子。

然而,半刻钟后,全场用完餐,郭奉孝却又下了今日第六个命令,也是终于让臧艾坐不住的一个命令:

“用完餐者,就地披甲、检查军械,督军纪者可以坐下来用饭了!”

近四百名甲士纷纷开始坐在原地检查装备,披甲佩刀,擦拭长矛,便是那百余名随行官吏虽然没有披甲,却也开始整理衣物,清理佩刀,而十名甲士则坐下来赶紧吃自己那份饭……全程依然无话,徐庶心中振动到无以复加,却一言不发,兀自昂首端坐,只是抚摸自己的长剑不止。

俄而,又有人送上一副铁甲,却被徐庶拒绝。

“郭副使……”沉默了许久,臧艾方才鼓起勇气,正色询问。“郭副使意欲何为?”

“欲袭杀昌豨!”郭嘉面不改色。

“昌豨七千兵马……”臧艾瞬间只觉得荒谬。

“七千兵马又如何?”郭奉孝严肃反问。“昌豨难道不是琅琊军将吗?琅琊不是我家燕公治下一郡吗?我奉镇东将军与青州牧两位全权之命,去杀一个治下罪臣,为什么要顾虑他有多少兵马?”

臧艾沉默了许久,但耳听着周围金铁之声不断,却是终于在座中再度发问:“郭副使……敢问昌豨何罪?”

“这话你父亲或许因为职责所在,有资格问一问,但你一个区区千石军司马,却没资格问!”

“那能否许我去禀报家父?事关重大……”

“不许,正要借你这个本地军司马去骗开浮桥营门!”

“……”

“不乐意?臧司马,你父一日不反,便一日是燕公臣属,而他辛苦半生方从一逃犯至此,靠的乃是一身豪勇与半生信诺义气。今日若让他知道我欲为之事,要么助我杀昌豨自绝于琅琊诸将,要么公然庇护昌豨自绝于河北,这恐怕才是逼他自坏立身之根基吧?”郭嘉面色不变,言语如刀。“倒是足下身为人子,何妨糊涂懦弱一些,以成孝道呢?有时候自以为精明,恐怕才是愚钝之举吧?再说了,今日事已至此,帮不帮忙难道是你说了算吗?”

言至于此,郭嘉终于扔掉了那副死人脸,然后面带戏谑,却引来了一旁徐庶心中微动。

至于臧艾,却是随着身后甲士拔刀露刃,再度沉默下来。

片刻之后,营中军士整理妥当,郭奉孝捧起了最后一樽一直没有饮用的酒水,昂然起身:“第三杯酒,为燕公寿!”

满营振甲,纷纷举杯,齐声呼应:

“为燕公寿!”

一饮既罢,郭嘉自已扶剑先行出营上马,然后甲士在外侧,官吏在内,纷纷起身相从,居然即刻出发。至于徐庶、臧艾,一个坦然,一个无奈,却也只能在甲士的环绕下上马紧随不舍,而臧艾的随从却是被锁在了军营之内。

时值秋收后琅琊大军汇集,开阳城内外俱是琅琊诸将的兵马,这么四五百甲士虽然显眼,却并没有引起太多的动荡。尤其是郭嘉早有准备,专门让人带上了自己此行的所有驮兽,并将臧霸这些天赠与的财货物资全都放在上面,行在前列。故此,沿途偶尔遇到如沂水浮桥这种关卡一般的地方,喊一句奉命劳军,再加上臧艾那张面孔,却也畅通无阻。

就这样,五百人大摇大摆,竟然直接越过沂水,等到暮色降临之时,正到昌豨营前。

“来者止步!”昌豨虽然治下荒乱,却极重军事,别的不说,此时他们匆匆而来,营盘都只建了一半,却居然知道分划卫兵执勤,时至黄昏,见到如此队伍,还主动上前盘问。

郭嘉勒马停住,依旧之前那般干脆:“我家臧公子奉臧府君命前来劳军!”

昌豨手下的军官上前一看,先看到驮兽、物资,自然大喜,复又见到臧艾铁青着脸立在马上,又如何不认得?至于臧艾面色不善反而寻常……须知道,昌豨这人乃是琅琊这里第一个不服臧霸之人,两家关系素来微妙,此时昌豨独自隔河立营,那就更是敏感了。

于是乎,此人一边速速让人回报昌豨,一边却在马下讪笑不语。

片刻后,昌豨遣人传令放行,却不许甲士随行入营,此人笑得就更尴尬了——臧霸派了亲儿子劳军,姿态已经很低了,昌豨身为部下却居然不出来迎一迎,而且还要摆出一副防备姿态,端是跋扈,也就难怪臧艾气的半天不说话,只是随行的那位俊俏官员似乎有职责在身,所以主动下令甲士留在门外,让其余人催动驮兽入营了。

一百余名未曾披甲的寻常官吏之流,在自家军官的带领下携着物资入内,自然畅通无阻,直入昌豨营中,一直到刚刚点了火把的中军大帐前方才停步。

然而临到此处,侍从入内禀报,昌豨却又只说正在军议,依旧没有出迎之意,实在是过于桀骜了。

“来时臧府君有命!”火光琳琳之下,郭嘉对着引路军官扶剑而言。“须见到昌都尉才能作数……我也不知道你家昌都尉到底在不在这个军帐中,若在,请你务必再去禀报一声,请他务必一见。”

那军官也觉得自家主公过于摆架子了,点了下头,就入帐而去,须臾后,便听到另一人高亢之声,粗鄙之言,还有一阵哄笑附和之声。

郭嘉听得清楚,毫不犹豫,直接推了身侧臧艾一把,然后便拔剑向前。周围甲士不在,只有百余名无甲的吏员,原本还是有些慌乱和恐惧的,只是天色昏暗看不出来而已,但此时见到郭嘉第一个拔剑而起,包括徐庶在内,却无一人再胆怯,纷纷拔出兵刃,杀掉猝不及防的帐前侍从,然后跃步冲入帐中。

“谁让你们擅自入帐的?”

昌豨居然真的是在军议,而且还穿着甲胄,唯独没戴头盔罢了,其人一开始见到有人闯帐,尤其是先入之人乃是臧艾,尚且不慌,反而直接呵斥,待看到对方身后白刃闪耀,却又不由变色。“老臧何至于此?贤侄莫要冲动,我随你去见他便是!”言至此处,郭嘉也已经持白刃入得帐来,昌豨复又面色煞白,直接在案旁单膝跪地。“郭副使!我之前固然失礼,但罪不至死,你若杀我,琅琊上下必然离心!”

郭嘉理都不理其人,而是直接扬声宣告:“昌豨勾结南贼,意图谋逆,奉镇东将军与臧府君命,杀之以正典刑!与他人无关!”

言未迄,就在周围帐中侍从军官尚在茫然之时,昌豨忽然起身拔刀,试图从后方割开营帐逃窜。

而也就是此时,冲在最前方的徐元直直接疾步向前,先是一脚将对方踹翻在案旁,然后只一剑便从对方脖颈处扎了个通透,一时血流如注。而徐元直面不改色,复又拔剑改切,就在昌豨部的诸多军官身侧从容将对方首级切下,拎在手中,首级离开身体,兀自滴血不止,宛如过年时屠户所拎猪首一般。

豨者,猪也,倒也不能说错。

而昌豨既然死掉,其部帐中军官属吏却俱皆愕然,俨然事情过于突然,全然没转过弯来。

当此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