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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孙文台所向无前

午夜时分,孙坚参加了临时军议,然后便匆匆返回自己驻扎的地方去了。而他手下一群徐扬英豪,身份大多不够参与军议,便匆匆围了上来,询问事端。

“恰如皇甫将军之前所猜度的那样,洧水那边的公孙中郎将早有谋划。”孙坚倒是干脆利索,直接便全盘托出。“而且他居然还和皇甫将军计划的一样,准备用火攻……公奕(蒋钦字)刚走,那边便不约而同派了一位叫褚燕的曲长前来通气,据说此时那位白马将军已经引万骑绕洧水而行了,明日清晨应该便能绕到敌营南段放火!”

“那我们又该如何呢,之前不是说让我们这一部做先锋去放火吗?”问话的唤做祖茂,字大荣,乃是孙坚吴郡乡人,算是心腹中的心腹了,所以说话毫无顾忌。“如此到手的功劳岂不是没了?”

此言一出,着实有几人颔首赞同。

不过,孙坚身侧有一人相貌堂堂,闻言倒是微微蹙眉,而且不惜当众反驳:“原本千人敢死出城就是冒险之举,既然公孙中郎将有万骑承此重任,那破敌的胜算岂不是更高了一些,何必为此烦恼呢?少死一些人不好吗?不如先行休息,明日一早随大军出城破敌!”

这人一说话,周围人便都有些讪讪起来,最起码不好反驳……原来,这个叫朱治字君理的人跟其余追随孙坚的人不同,如祖茂、蒋钦纯粹是地方豪强子弟,算是以武力侍奉孙坚;又如吴景孙坚是妻弟、孙静是亲弟、孙贲是大侄子、徐真是妹夫……这些人,在孙文台跟前是没有任何决断力的,他们最多也就发发牢骚,真等到孙坚大手一挥说如何如何的时候,这群人肯定会闭上嘴。

但朱治真的不同,这位朱君理是正经举孝廉出身,之前便已经做到了州从事……此番之所以跟着孙文台,乃是扬州州中的派遣!

换言之,在这一千多徐杨子弟里,他是合伙人,不是打工仔,他有资格不顾及孙坚而提出自己的私人意见。

当然了,这一次朱治的反驳注定毫无意义。

“都不用多说了。”孙坚扶着腰中的古锭刀昂然言道。“之前军议时右中郎将便已然下了决断……我部依然为前锋,而且要连夜出城,务必抢在五官中郎将到来之前先行放火!你们各自收拾,一个半个时辰后随我从南门潜行出兵,天亮前务必到位!”

朱治当即为之一滞,而祖茂等人却也没有大喜过望……因为这太仓促了,士卒们连好好休息的时间都没有,而且还是夜战,甚至可以想象,仓促之下,连引火的东西怕都没备齐!

不过,孙坚既然说了,正如之前所讲的那般,除了朱治外,其余众人也只能听命行事而已。

而眼见着其他人纷纷散去准备,孙坚这才扶着刀正色看向了面有犹疑的朱治:“君理,你与那些混货不同,有着大好前途,而且此战确实凶危,不妨留守城内……”

“司马说的哪里话?”朱治当即尴尬失笑。“既然军中已有决断,我又如何会贪生怕死?只是……”

“只是如何?”

“只是请司马不要瞒我,这一战明明可有可无,为何一定要冒险?”朱治敛容询低声问道。“是城中二位将军想要和洧水那位将军争功吗?”

“或许吧!”孙坚倒也坦然。“但于我而言却无所谓,我也想拼一拼,看看能不能立下此殊勋……毕竟,若真能烧起火来,那位白马将军应该不会是窃人功劳吧?”

朱治怔了一怔,许久方才反问出来:“如此说来,这一战,乃是两位将军提出来以后,司马主动接下的了?”

“然也。”孙坚依旧坦荡。“是右中郎将(朱儁)所提,我主动接下的。”

“为什么啊?”朱治不免有些气急败坏。“此战如何凶危且不说,关键是没必要啊……”

“君理!”孙坚扶着刀看着对方轻声道。“大丈夫生于世间,最重要的便是不能负人!右中郎将败退此地,若破敌再无功劳,将来因此获罪,我岂能心安?”

朱治一时语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孙坚此番能为千石司马,靠的便是朱儁的举荐。

“而且再说了,不都是为国杀贼吗?”孙坚继续笑道。“总不能说咱们抢到那白马将军身前放了火,便是贻误战机吧?”

朱治欲言又止。

“还有,”孙坚忽然又含笑叹气道。“我其实也不甘心啊……都是年纪差不多的人,人家已经‘不负天下’了,我连不负自己都做不到……大好男儿生于世间,又逢天下板荡,我吴郡孙坚为何就不能建功立业,然后去不负天下呢?”

朱治默然无言,他其实很想问一句,你如此举动固然不负朱儁,也没负了自己的志向,可有没有负了这一千徐杨子弟兵呢?但思索再三,终究是只能拱手告辞,回去披挂准备了。

孙坚见状自然也不再多言,只是兀自披上了自己的铠甲,然后就端坐在屯所前闭目养神。

一个半时辰以后,算算时间,夏日日出时间较早,此时距离天明也不过还有一个时辰的样子,众将已经纷纷收拾停当,各自领兵前来汇报。孙文台睁开双眼,一言不发,便兀自领着千余徐扬子弟,往城南而去。彼处,自然早有预备停当的些许驮马、火把、柴草等物……正如众人猜度的那样,什么都不缺,却什么都不多……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孙坚也没有抱怨的意思,当即便与送行的朱儁昂然一礼,然后就接收了这些事物,乘夜小心出城去了。

话说,越是靠近天亮越是夜色浓厚,孙文台领着千余兵马一路小心往南行,沿途既不敢大声喧哗,也不敢上马快行,更不敢点燃火把照亮道路,而偏偏敌营十万众就在身侧……确实正如他之前自己所说的那般,此战凶危至极!

甚至完全可以说,从一出城开始,这只黑夜中凭着星星指引小心前行的部队就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了。

至于说公孙珣?

二者是一回事吗?

一万骑兵自带战力,一万人带着充足引火之物齐齐放火火势必然成功,而且进退自如……而孙坚这里呢?火能保证一下子烧起来?被发现了能撑得住?最关键的一条是,城内大军不到天亮是根本无法有效调度出击响应的!换言之,孙坚一行人必须要保证在天亮时有火势才行……最好是保持隐蔽,然后天亮前一刻再放火;或者就是顶着十万黄巾贼众,把火势保持到天亮!

前者是天堂难度,后者是地狱难度,但是孙坚依然出来了!

而且义无反顾!

不过不得不说,孙坚这一次运气还是不错的,他们一直行了四五里路,距离目标地点,也就是黄巾贼大营的最南头只有区区三个营盘的时候,都还没有暴露。但也仅仅就如此了,漆黑的夜色中,孙坚所部一曲扬州新募之卒一个不慎,居然一头扎入了黄巾军的营盘中。

黄巾贼登时大惊,然后醒悟过来!

而有意思的是,这支部队的首领不是别人,恰好是孙坚这个别部中最具独立性的朱治。

“姐夫!”一直跟在孙坚身后的吴景惊慌询问。“该如何是好?”

孙文台不急不躁,反而奇怪的看了一眼自己的小舅子:“如此局势,还有如何?”

“姐夫,我的意思是我们可以趁着贼人慌乱赶紧走啊!”吴景咬牙道。“慈不掌兵,再加上朱治这人向来在营中傲气逼人,本就跟我们不是一路人,不如就让他留在这里吸引注意,咱们趁机加快速度向前,岂不是……”

话说到一半,吴景便老老实实闭嘴了,因为孙坚已然从旁边驽马上取下了火把,然后亲手点燃!

冉冉火光之下,这位吴郡英豪一手举着火炬,一手拔出自己的古锭刀来,凛然对着周围下属言道:“诸君,贼人营中所陷落的乃是与我们同行千里的徐扬子弟……我也不问你们该不该弃,愿意随我来的,点起火把,所向无前!不愿随我来的,趁着暮色,自己往东逃便是!”

话音既落,一条火蛇便次第燃起,便是吴景也都默然举起了一个火把。

见到如此情形,孙文台也不激励什么士气了,只是翻身上了一匹驽马,直冲敌营,临到营前,更是大声对着慌乱的敌营一声呼喝:

“吴郡孙坚在此!”

言罢,他便将火把奋力扔出,随即以刀背拍马,真的一往无前跃入敌营中而去了。

受到自家司马的鼓舞,汉军千余人俱皆举着火把转身直冲敌营,一边放火一边杀敌,黄巾军本就是夜间受袭,惊慌不已,此时还以为是汉军大举来袭呢!慌乱中,朱治那边自然压力骤减。

实际上,黑夜中,当朱治远远听得孙坚自报姓名时,便已经嘿然一笑,然后不顾一切,拔刀往彼处汇合而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

小半个时辰后,十几里路之外,转过一个小坡后,曹孟德惊愕在公孙珣身侧勒马,并望着东南侧的微弱火光一时失神。

“必然是长社那两位得到讯息后连夜发兵了。”公孙珣远远看去,却居然不喜不怒,甚至语气有些淡漠。

“那我们又该如何?”曹操茫然追问。

不止是曹操,刚刚从洧水上游偷渡而来汉军将领俱皆围拢到了公孙珣身侧。

“如此局面,算是已经惊动了贼人吧?”公孙越蹙眉以对。“偏偏这火极小,俨然是没烧起来。”

“不好说。”娄圭在旁有些紧张的言道。“照我看来,这火固然是没烧起来,贼人也固然是被这动静惊动,但经此一闹,黄巾贼也都把注意力都放到了彼处,或许此时更适合我军潜行……”

“还潜行什么?”公孙珣倒也干脆。“全军人去枚,马去束,疾驰而往,就从彼处接上放火……这一战也从彼处开始!”

全军上下登时便如有了主心骨一般,也不再理会什么争功抢功,各将各回各自部曲处传令,刚刚渡河的上万骑兵一时解开束缚,便在黎明到来前的浓厚夜色中往火光处疾驰而去。

傅燮、蒋钦原本还想进言一二的……他们大概猜到了此番正在作战之人正是孙坚,或者说少不了孙坚……但此时倒也省的废话了。

话说,公孙珣率众加快步伐,一边往火光处疾驰,一边却又忍不住时时变色……原来,远远望去,那火光处分明动静不大,分明是没有烧成阵势,但却依旧如烈火焚城一般势不可挡,自南往北一路向前蔓延!

很显然,火线即战线,这分明是小股纵火之人战力强横,虽然纵火不成,却一路连破贼营,所向无前!

公孙珣想到跟着傅燮来见自己的蒋钦,其实已然醒悟彼处是谁在作战了,然后不禁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孙文台心生感慨……只能说,此人不愧是江东猛虎!

然而,转向到黄巾军大营处,这位江东猛虎却几乎已经陷入到绝境了:

首先,他的人太少,仓促准备下的引火之物也确实不足,苦战了半个时辰,居然都没有将大火燃起;

其次,没有援军……这不怪皇甫嵩和朱儁,因为天不亮起来,城中和城后的大军根本难以组织出击,而如果只是派小部队出来支援,在黄巾贼已经全部惊醒的状态下又毫无意义;

再次,黄巾贼确实应对得当,那波才临危不惧,一边不断增添援兵堵截孙坚,一边又传令让各营小心谨慎进行战备,一边还让人不停拆掉营寨,防止火势蔓延,也正是如此才逼得孙坚一路奋战破营;

最后,孙文台额头上居然早早便中了一箭!

得益于额头上的赤色帻巾,这一箭并没有伤到他的要害,也当场就被他一把扯了下来,但是周围的敌人实在太多,而且接连不断,再加上孙坚又屡屡冲杀在前,导致他根本就没时间处理伤口,所以赤帻后面居然就一直血流不断!而经过半个时辰的奋战之后,如今血水早已经糊住了他的眼睛乃至于整张脸,黑夜中失去完整视线,又失血不断,于是他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坠起来。

一把抹去眼睛上的黏糊血水后,孙坚眼见着又一波黄巾贼从营盘外支援了上来,他却是忽然有些疲惫了!

“大荣!君理!”孙坚眯着眼睛,一刀挥出去,直接砍死了一个不知死活的黄巾军小头目,惊得数名贼兵后退逃窜,便趁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