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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眉间红

在海城待了两天, 孟听枝围上厚围巾回到苏城继续过冬,年关底下事多人忙,到处都热闹, 两人就没再碰过面。

孟听枝摸不准他平时在做什么, 怕发微信会打扰, 程濯就按孟听枝的作息定了一个睡前电话的时间。

十一点。

每次打电话, 他还是忙。有时候背景音里有小孩的哭闹声, 像家里亲戚聚餐, 吵得很;有时候是什么娱乐场所的音乐, 分贝不高, 他应该是找了个清净的地方,专门打这个电话。

那靡靡乐声空洞遥远,不如他那把敲金击玉的低沉嗓子好听。

孟听枝趴在床上,翘着小腿轻晃, 柔软的睡裙边儿叠在白嫩膝弯,一手拿手机贴在耳边,另一手抱着速写本, 往缺色的地方补两笔。

正聊着,她忽然跳出话题, 敏感地问了一句:“你是不是在抽烟?”

电话那头一顿。

除开夹烟的食指和中指,剩余手指正掐一支金属打火机,悠然转着,在窗沿上轻敲。

她一问, 过长的烟灰折断一截, 簌簌掉进楼下树影里, 那细微的敲击声也停了。

孟听枝猜对了似的说:“是吧是吧。”

明明也无人看见, 他却捻了灰烬, 长指将烟弹落到旁边的灭烟石上。

程濯无声笑着,摸了一下鼻子。

舒晚镜去世后,他搬去他爷爷那儿住,本来的野性子硬是被教出几分端方,习性里小动作极少,一心虚就会下意识摸鼻子的习惯,也没人几个人知道。

他自己知道。

他望着手里的打火机,手指挑开金属机盖,灵活地转了一个花儿,火光顺着风抖,颤成仆仆虚影,又在“噌”一声盖合响里消失干净。

“新得了一个打火机,挺好看的,下次见面送你。”

孟听枝小声咕哝:“我要你打火机干什么?”

那头哑哑笑了下,“那你回头数数,你都收走几个了?”

“……”

孟听枝是跟他学的坏,爱看他咬着支烟,却四处找不到火的样子,最后目光往孟听枝身上一落。

恼火是假的,威胁也是假的,躬身靠近过来,咬着烟的样子恶劣又迷人,最后只有对她动手动脚是真的。

“赶紧的,不然搜身了啊。”

孟听枝底气不足地说:“我收走…是因为好看。”

程濯回:“我手上这个也好看。”

年前孟听枝接了两家杂志社的约稿,一个是十二月份的印象集,另一个是书中的人物插画,交稿日期就在年后。

她和周游各回各家后,她就窝在桐花巷二楼的房间里,把剩下的稿子解决掉。

一宅就是好几天,阮美云看不惯她睡衣丸子头从楼上到楼下的打扮。

孟听枝下楼到冰箱里找吃的,吸管还没来得及插进锡箔纸的洞里,酸奶盒就被劈手夺走。

阮美云粗声粗气说:“我要去出门买点东西,你跟我一起。”

孟听枝不想去都不成,直接被推到房间里换衣服,她随便拿了件牛角扣的杏色大衣,搭直筒牛仔裤,素面朝天,插着兜站门口。

打眼一看像高中生,又被阮美云一把推回房间,叫她重换。

孟听枝看着柜子的衣服,乍一下愁着不知道选什么,苦恼地对着门口的阮美云说:“出门买东西,又不是选美,干嘛啊?”

阮美云性子急,挨不起磨蹭,走到衣柜前两手一扒拉,快快地就挑出一身搭配来,白色的短款羽绒服配一条枣红的格纹A裙。

“就这么穿!快换!”

孟听枝拿起裙子,看了半天,一脸我不认识这裙子的表情:“这谁买的?”

反正不是她自己。

阮美云哼一声:“谁买的,还能是你爸?你做梦呢,快换吧——就搭你上次戴回来那个枣红色的小帽子,好看,配得很,一准亮眼。”

孟听枝翻出那顶程濯送的贝雷帽,帽檐上有一个小小的双C,倒是真配阮美云选的裙子。

她对着镜子戴上,理了理边沿的头发,“要亮眼干什么,买个东西,又不是滑到雪坑里找不到人了……”

声音越嘀咕越小,后半句阮美云没听清,也完全不在意,拉着孟听枝的手就往楼下去,母女俩一前一后,噔噔噔踩着楼梯。

只听阮美云在前头得意地分析着:“你也不看看日子,这都二十几了!不出巷子就能遇见李奶奶王大妈,人家儿子孙子什么的也都回来过年了,你得出去见见人,跟人交流交流。”

孟听枝无语地嘟了一声气:“我跟别人交流什么?我问人家愿不愿意来我们家入赘么?”

按说孟听枝这个年纪还不必着急,就是堂姐订婚的事对阮美云冲击比较大,难免未雨绸缪。

阮美云眉头一皱,劈手要打,孟听枝缩着脖子让到一边,真被她妈的虚把式吓到。

“你这跟谁学的牙尖嘴利!什么入赘入赘的,那是万一,挑不到好的,那不只能将将就就。”

说着阮美云更来气了,刚刚没落下的手,这时候往孟听枝后腰上一拍。

“孟听枝!我发现你是真学了你爸去!你现在跟你爸那个死德行是一模一样!没志向!你爸不如他那两个哥哥,你现在也要输给你堂姐是不是!”

“没有,你怎么老跟人比啊,堂姐都找了个机长了,那我找什么赢她?哦,她找个开飞机的,我找个开轰炸机的?”

一直在客厅装死的孟辉忍不住笑出声,被阮美云一个眼神瞪回去,又老老实实看电视上的麻将比赛。

阮美云都给女儿想好了,“你要是能找个你堂哥那样的,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名校毕业,长得帅……”

刚数到第二个,孟听枝看了眼孟辉,平声平气地打断了阮美云,“你还要长得帅的?帅哥的苦你还没吃够?”

阮美云:“……”

孟辉耳尖,一听有插话的机会,好做作地咳一声,清了嗓子,手朝侧边发际一摸,像模像样地插嘴道:“美云啊,别给枝枝提那么多要求,孩子多有压力,你们女人啊,有时候就是太贪得无厌了。”

孟听枝憋着笑,实在憋不住,以找鞋子的动作弯下身,这才抖着肩膀笑出来。

阮美云没管她,抽过旁边的痒痒挠就去狠狠打了孟辉一下,边打边说:“给你点颜色就开染坊!我告诉你,臻南路那门面的事这两天你不给我解决喽,有你好果子吃!”

撂下威胁,阮美云手一伸,拐起换好鞋的孟听枝出了门。

她今天这身打扮的确漂亮惹眼,一顶红帽斜戴,衬得巴掌大的小脸,白皙又精致。

邻里邻居,许久碰见一面谁家的孩子,一准都是要夸的,不管有没有印象,往万能公式上套,年纪小的就夸长高了,年纪大点就说又俊了。

孟听枝今天收到的夸奖尤其频繁。

出了桐花巷子,阮美云对自己的先见之明相当满意,拍着孟听枝的手说:“瞧见没,你就得多出来,多捯饬捯饬自己,不然以后那些阿姨大妈们帮人找对象都想不起来你。”

孟听枝没吱声,但她懂了,出来买东西是次要,最重要的事在年关底下出来了解了解市场。

到了附近的批发市场,阮美云在海鲜摊那儿遇着熟人。

寒暄几句,待人走了以后,她发现摊主给她装了只快死的螃蟹,一边眼尖地挑出来跟人吵吵,一边不窜神地跟孟听枝说:“就刚才那审计局的张阿姨,儿子大你两岁,在德国留学的,正经海归!”

“哦。”

孟听枝没兴致地应声。

单单薄薄的一个字,好似当头一盆冷水泼下,阮美云什么热情都没了,恨铁不成钢地一声叹:“我啊,是指望不上你开窍!”

孟听枝从摊主手上接过打包好的袋子,跟人甜甜软软说了句谢谢。

摊主年纪不大,看见个干干净净冒着仙气儿的小姑娘朝自己露出一个娇俏的笑容,登时心都酥了,立马殷勤招待道:“妹妹,你们家买不买虾?”

摊主拍拍白色的泡沫盒子,里头冰块撞着响,“就这虾,过两天就买不着这么大个头又新鲜的了。”

孟听枝一看,那虾的确又肥又好,“妈妈,买虾么?”

一转头见着阮美云黑着脸,她立马放软声音,拾起之前的话题说:“我知道,海归嘛,住长林巷那边的,叫什么张晓鹏对不对?”

阮美云问摊主要了袋子和捞兜,这回她自己挑起来,“你还记得?你俩一个高中对不对?他大你两届。”

“嗯。”

阮美云想起什么,颇欣赏地点头:“他好像高中就挺聪明的,现在又是海归,有点本事的。”

这点孟听枝不否认,但她提醒阮美云:“可我记得,他不帅。”

阮美云:“……”

无语半晌,阮美云把挑好的虾递给老板,转头一瞥孟听枝道:“你现在是挑得很!”

“……”

明明是刚刚在家里你自己提的帅。

买完了海鲜,母女俩又去了一趟花鸟市场,阮美云打算给家里换几盆新鲜盆栽,看中了富贵金桔和粉百合。

正跟老板讨价还价。

孟听枝有时候看不懂她妈。

夏天跟几个阿姨去老裁缝店做旗袍,选最好的料子,最花哨的盘扣样式,大几千的旗袍能一次性买个三四件,苦夏过去,阮美云长了点肉,穿不进去了,偶尔拿出来看看也欢喜,半点不心疼。

买四盆盆栽,却割肉一样的舍不得,唾沫说干都要让老板打折抹零。

最后老板一边往本子上记她们家的地址,叫人安排送货,一边头疼地夸阮美云女士嘴皮子太厉害了。

孟听枝长这么大,遇见过砍价最厉害的两个人,阮美云当仁不让是第一,程濯紧随其后,也不逊色多少。

只是这两个人的砍价风格迥然不同,阮美云能说会道,磨人功夫一流,而程濯话少,每个字都砍在刀刃上。

在海城那两天,周边有个集会,别墅管家是当地人,当晚吃饭的时候就在说他们这次来的有多巧,刚好赶上一年一次的集会。

那地方除了沿海风光好,玉石也出名,不仅当地有不少的玉石作坊,还有不少东南亚那边的人来这边做玉石生意。

第二天管家领着路,程濯和孟听枝去附近逛集市。

集上人好多,看打扮就晓得是天南海北聚过来的,五花八门,有那种大金链大金表,腋下夹包的暴发户,也有穿领口袖口绣着传统花纹的缅甸人,背竹筐问摊主收不收石头。

卖石头的多,也有吃的喝的和一些手工纺织品。

程濯穿一件青灰色的软料衬衫,袖子随意翻折到小臂,牵着孟听枝,叫她走里侧。

他俩都白,走在日头底下,亮得反光,回头率百分之两百,浑身上下透露三个信息点。

外地客,有钱,好宰